云川漫步

你是我的神,而我是渎神的人。

【原创】前途无量白少南

【2020年上海卷】




1.1

白少南是黑帅镇最年轻的探长。


黑帅镇之所以称为黑帅镇,是因为它是著名歌剧家黑帅的故乡,在这里,几乎人人都喜欢歌剧、喜欢黑帅,他们紧紧地抱成团,亲切地称呼黑帅为“大帅”,称呼自己为“帅粉”。

白少南之所以成为探长,是因为他剿灭过帅粉。



1.2

一年前。

“你竟然敢把大帅的画像用来沾番茄酱!简直大逆不道!”

一小队帅粉冲进了一家快餐店,高声喊道。

这家快餐店的餐盘垫纸印着黑帅的演出画像,配以上好的薯条和炸鱼,番茄酱正挤在垫纸上,黑帅的脸被红彤彤的酱汁糊成一团。

快餐店老板莫名其妙:“你们在说什么?我也是帅粉啊!大帅是我们镇的骄傲,我是因为喜欢他,才把他的画像印在餐盘垫纸上的!”

领头的帅粉抄起桌上一位客人吃剩的餐盘上的垫纸,怒气冲天:“你看看你,你把大帅的脸糊得都看不清了,你哪里是帅粉,分明是黑粉!我们要砸烂你的店!”

七八个人从门外冲进来,他们大吵大闹着,搬起店里的椅子往柜台砸去,店老板和两位伙计试图保护自己的店,却寡不敌众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店铺被砸。

巨大的响声吵得整条街都听得见,却没有人敢去帮他们。



1.3

喧嚣里,一个小女孩躲进她母亲的怀中,小声说了一句:“妈妈,我不喜欢听歌剧,我喜欢小羊。”

“嘘——”母亲赶紧捂住她的嘴,紧张地说道,“歌剧是我们镇的骄傲。在镇上,绝不能说不爱歌剧,否则他们会把你抓走的。”

“妈妈,他们是谁,是坏人吗?”

母亲紧紧抱着她,沉默半晌,说道:“妈妈卝的妹妹,也是他们中的一员。她很好,妈妈很爱她。”



1.4

量变最终将引起质变。

可在质变真正到来以前,诸如此类的事情不断积累、越来越多,人们敢怒不敢言。

他们把黑帅的演出画像用玻璃框小心翼翼地裱起来,放在店铺最显眼的位置,每日三次除尘——偶像的照片蒙尘,是决不被允许的。

他们不敢在店里养猫,因为一旦调皮的小猫把玻璃框拍到地上,帅粉会第一时间到达现场,砸碎整间店铺。

他们在心里悄悄期盼着一位英雄,可以与帅粉决斗。


至少给那些不爱歌剧的人一条活路。



1.5

世上许多重要的转折是在意想不到时发生的,质变到来的那一天,本是个稀疏平常的午后。

那一天,和小镇的每一天一样,阳光明媚,海风静静地吹着,空气里还弥漫着好闻的花香。

人们如往常一样,生活、劳作,直到一队帅粉绑着一个金色长发的姑娘,在小镇的广场上,推搡着她来到广场中央。

他们掏出大喇叭,对着人群喊道:“快来看啊!我们抓到了邪恶的女巫!”

他们站到高台上,强迫她跪在地上,撕开她的衣服,剪碎她的长发:“她的邻居向我们告发,她每天在家里对着大帅的画像念咒语,导致大帅的嗓子失了声,不能参加下个月的歌剧节!都是她的错!”

他们架起木头的十字架,堆起干草,高喊着:“烧死她!烧死女巫!”

那个姑娘很漂亮,她穿着一条洁白的纱裙,金色卷发随风飘扬,看起来,一点也不像人们印象中总是穿着脏兮兮黑袍子的女巫。

高台下围观的人群一时间都失了声。

台上的人喊道:“你们为什么不说话?难道你们不是帅粉吗?!难道你们不关心大帅的身体健康吗?!”

围观的人群慌了。

在这座小镇,要是被帅粉发现自己是异类,会被臭鸡蛋砸死。

“对!烧死女巫!”

人群中,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嗓子。

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声音——“烧死她!”“烧死她!”

人们扯着嗓子拼命地喊着,唯恐自己喊得不够大声。



1.6

“妈妈,女巫是什么?”

围观的人群中,有一个小女孩缩进母亲的怀里,小声问道。

她的母亲答道:“就是巫师,他们不是人类,他们会魔法。”

“魔法?”小女孩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光,“妈妈,你见过魔法吗?”

“没有,妈妈没见过。”

小女孩指着高台上的人问道:“那些大哥哥呢?他们见过魔法吗?”

“没有,没有人见过魔法。”

小女孩迷惑地嘟起嘴,小声说道——“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个小姐姐是女巫呢?他们都没见过什么是魔法!”



1.7

姑娘被绑上十字架。

火把被点燃。

晴朗的烈日,不可能降雨;点燃的火把,不可能熄灭。

围观的人群陷入狂欢,他们挥动着拳头,扯着嗓子高喊着,这一刻,他们忘掉忧愁,忘掉烦恼,好像一切生活的重担都会随着这熊熊燃烧的火焰被销毁。

曾经,在山野间有位妇人在墓前哭泣自己被老虎咬死的亲人;如今,吃人的不是老虎,是这一声声的呐喊。

即使有人同情那位姑娘,也不敢说话,因为那呐喊声太响,他一个人的声音,几乎听不见。


世上让人感到无能为力的事情有很多,除了天灾,还有人祸。

在灾祸面前,个体的力量是如此渺小,被巨大的洪流裹挟,被迫前行。



1.8

忽然,有一个人挤开人群,冲到台上,他劈手夺下火把,扔到地上踩灭。

他的动作如此之快,一气呵成,围观人群都看呆了。

他们头一次知道:

原来广场的高台,是可以冲上去的。

原来点燃的火把,是可以熄灭的。

原来吃人的呐喊,是可以停歇的。


原来,事物的进程,是可以被人类主导的。


那人站在高台上,朗声道:“我叫白少南,是一名普通的探员。镇规规定,任何人不得私自处刑。如果这位姑娘犯了罪,请将她交给我。”

“她是女巫!你怎么能纵容女巫?”

白少南说:“你说她是女巫,证据呢?”

“证据?还要什么证据,她的邻居就是人证!”

白少南说:“如果她确实是女巫,拥有使人失声的能力,那么她何不让你们此刻失声呢?她为什么要任凭你们咒骂她呢?”

对啊,为什么呢?没道理啊!

人群忽然安静下来,他们眨着眼睛望着台上的人。

白少南冷静道:“我的工作,是找出真相、维护公正。这位姑娘是不是女巫,我自然会调查清楚。可是你们——你们对她私自处刑,已经违反镇规,我现在,就要逮捕你们。”

“你——你怎么能帮女巫说话?你是异类!异类!”

“如果大家都不尊重客观事实,不遵守镇规法则,滥用自己的标准审判他人,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,”白少南指着台下的人,一字一句地说,“包括你们每一个人。如果你们今天对这位姑娘的遭遇无动于衷,那么明天,被绑上十字架的,也许就是你自己。”



1.9

“他说的对,”人群中,一个人率先说道,“如果我们都不发声,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。”

另一个人说道:“上个月,有一队帅粉冲进我儿子的店里,问他‘大帅去年开的第二十三场歌剧演出的第四首曲目是什么’,我儿子没答上来,他们就狠狠揍了他一顿,他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。”

“对啊,我父亲也是。他因为晨练的时候,唱错了一句大帅成名作的歌剧台词,被花盆砸中了脑袋。”

人群你一言我一语,叽叽喳喳地交换意见,他们忽然发现,原来他们早已不堪忍受。

不能说大帅一个字不好,不能有丝毫不敬,更不能说自己没听过歌剧,这样的日子,原来他们早已过够了。


没有脱离偶然的必然,也没有脱离必然的偶然。

被认定为女巫的姑娘是偶然,白少南是偶然,可人们心中长久积累的委屈与怨气,是必然。


再没有人支持帅粉,人群自发地冲上高台,他们把白少南团团围在中间,他们护送白少南押解那几个伤害姑娘的人回到警署。



1.10

白少南在警署门口对人群说道:“喜好无罪。我相信,任何人都有权利喜欢或者不喜欢歌剧,更有权利选择喜欢哪一位歌剧家。如果大家再遇到有人因为不喜欢黑帅而遭到暴力伤害,请大家告诉我,我会根据镇规,予以处置。”

“英雄!”人群高呼着,“白少南是英雄!”

“我不是英雄,”白少南冷静道,他笑了笑,念出一段台词,“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,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,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,我是可爱又迷人的——白少南。”





2.1

就这样,白少南荣升为小镇最年轻的探长,前途无量。

在他担任探长以后,他信守自己的诺言,保护着小镇的安宁与祥和,竭力减少伤害事件。


人们不必在每天晨练时都唱歌剧,他们可以唱任何自己想唱的山间小调。

玻璃框里的画像被悄悄换下,取而代之的是,店主人与自己一双可爱儿女的合照。

店里开始出现顽皮的小花猫。

薯条店的餐盘垫纸上,印上了歌剧院的画像。



2.2

渐渐地,事物进程的车轮又徒自往前滚动。

这天,一位穿西装的男人走进一家花店:“你好,我想给我的未婚妻买一束鲜花。”

他穿着白衬衫、打着领带,看起来,绅士极了。

“好的,”热情的老板娘说道,“我替你搭配。”

男人绕小店一周,目光却停留在花丛旁边的人物立像:“你的店里,为什么会有黑帅的画像?”

老板娘腼腆地笑着:“因为我喜欢歌剧,也喜欢大帅唱的歌剧。”

男人狠狠皱起眉毛,生硬地说道:“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事,花不必配了。”

他转身就走,在离开店后冷哼一句:“哼,没有审美的蠢女人。我绝不会去一家由帅粉开的店里买花。”



一个年轻的女孩路过一家小餐馆,在门口,听见一位老先生在哼曲。

她不悦地上前,质问道:“你为什么唱黑帅唱过的歌剧?难道你是帅粉?”

老先生说道:“不是啊,我只是喜欢这首歌剧的作曲家。”

女孩说:“不是最好!可别忘了,之前是谁给我们带来过灾难!我现在看到帅粉就觉得恶心!”



2.3

小镇上空,风静悄悄地吹。

只不过换了一个风向。

以前从海洋往陆地上吹的风,如今从陆地,吹向海洋。



2.4

世上许多重要的转折是在意想不到时发生的,意外到来的那一天,本是个稀疏平常的夜晚。

深夜,小镇的宁静被一系列连环盗窃案打破。

一伙贼人专门趁夜色砸入店中,抢夺店内珍宝。


次日清晨,失窃的人们惊慌失措地来到警署:“帅粉回来了!”

“一定是帅粉,他们又来破坏小镇了!”

“对,一定是帅粉!我朋友的店里摆了黑帅的画像,就没有失窃,所以肯定是他们干的!”

“白探长,你一定要把贼人抓住!”

“对,白探长,干脆把所有帅粉都抓起来!省得他们祸害小镇!”

大家围在警署门口,你一言我一语,情绪激动。


“大家稍安勿躁,”白少南走出来,说道,“我的工作,是找出真相、维护公正。这伙贼人,我自然会调查清楚,然后将他们绳之以法。”


从人群中走出一位老妇人,说道:“白探长,帅粉给我们带来过那么多灾难,我们烦透了!请你下令,不许在镇上讨论黑帅,不许听黑帅的歌剧,不许放黑帅的画像。”

白少南摇头拒绝,他仍是那句话:“喜好无罪。任何人都有权利喜欢或者不喜欢歌剧,我不能下这样的命令。”



2.5

白少南不愧是前途无量的探长。

他仅花了三天,就抓到了那伙小毛贼——是三个不知从哪里偷跑来的野孩子,吃不饱饭,于是偷盗。

白少南很高兴,他又一次维护了小镇的安宁,他特地换上一套西装,配上绛蓝领结,好让自己显得正式一些,然后,他来到广场的高台上,宣布了这一消息。


“你为什么不提他们的身份?!”

人群中,一个愤怒的声音高喊道。


“什么身份?”白少南感到莫名其妙,“我说了啊,他们的身份,就是三个孩子。”

“不是!他们是帅粉!这是帅粉故意破坏小镇的计划!”

那个声音继续喊道,甚至有了一个附和声——“对!就是帅粉!要严惩一切帅粉!”

白少南解释道:“根据我详尽的调查,他们并不知道黑帅是谁,甚至没听过歌剧。所以,他们不是帅粉。”


愤怒的人群呐喊道:“白探长!你怎么能帮帅粉说话?你是异类!异类!”

白少南努力安抚道:“我没有帮谁说话,我只是陈述事实。”



2.6

“白少南是帅粉!”

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嗓子,人群瞬间哗然。

人们高声喊着——“打死这个帅粉!”“白少南大叛徒!”“把他赶下台!”

“大家别激动!”白少南再次安抚道,“我只是一名警探,我的工作,是……”


可他话未说完,已经被打断,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道:“你不是帅粉,为什么要佩戴黑帅戴过的绛蓝领结!”

什么?什么领结?

白少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绛蓝色领结:“因为是巧合啊!蓝色领结有那么多,黑帅戴过,我就不能戴了吗?”

“别听这个帅粉狡辩!”

“领结的颜色那么多,你不选别的颜色,偏偏选择和黑帅一模一样的绛蓝领结!你就是帅粉!”

“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戴和黑帅一样的领结!你要是痛痛快快地承认自己是个帅粉,我还敬你是条汉子!可你既然遮遮掩掩,我们只能拿臭鸡蛋砸你!”


愤怒的人们拒绝再听狡辩。

铺天盖地的臭鸡蛋和石块被扔了上来。



2.7

我不是帅粉。

我不是。

为什么没有人听我说话。

为什么。

我是白少南,我只是陈述事实。

为什么你们现在不听我说话了?






3.1

天下大势,浩浩汤汤,顺之者昌,逆之者亡。

大势之下,舆论有时是盲目的,当洪流有偏,总有人要站出来纠偏。

成者,为先驱;殒者,为先烈。


当初,镇民需要一位能斗破帅粉的英雄,白少南选择站出来,镇民也选择相信他。

可现在,他们不再需要他了。

火把还是那个火把,只不过十字架上换了人,受害者,成为加害者。


白少南阻挡了一场吃人的呐喊,却没能再一次力挽狂澜,他被下一场呐喊吞入腹中,渣骨不剩。

他救下了那位姑娘,却没能救下自己。


白少南,黑帅镇最年轻的探长,死于一枚绛蓝领结。



3.2

白少南被葬在一处普通的公墓里,墓前只有一行简单的名字。

没有人去祭拜他,墓前落满了灰尘。


直到有一天,一位小女孩拿着一束雏菊来到墓前,轻轻地放下,小声说道:“我记得你,可爱又迷人的白少南。”

“我记得你说过的话,喜好无罪。”

“等我长大了,也要做一名探员。”



人类是否可以左右事物发展的进程?

可以,但不是靠某一个人,要靠千千万万、前仆后继的人。

靠你,靠我。


星星火种永远不灭。

公序良俗自在人心。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【2020年上海卷】

题目:世上许多重要的转折是在意想不到时发生的,这是否意味着人对事物发展进程无能为力?

请写一篇文章,谈谈你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和思考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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