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川漫步

你是我的神,而我是渎神的人。

第六章 点石成金




喻识墨举起手中红酒杯,幽幽地说道:“君少,不敬我一杯酒吗?”


“好,”湛翌君大大方方地应道,修长的手指扣在杯柄上,端起杯子向喻识墨轻轻一举,“初次见面,多多关照。”


喻识墨却没接话,他一勾唇角,手一扬,立刻有包厢服务员半蹲到他身边等待吩咐,喻识墨与服务员耳语几句,服务员起身去一旁备餐间,很快拿来一瓶新开的红酒,喻识墨接过来,没有醒酒,直接递过去:“这一瓶,干了。”


湛翌君皱眉:“喻总……”


他话未说完,只听喻识墨径直打断他的话,语气里带着几分危险:“又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,恩?”


“哦?我可是听说,君少海量,”喻识墨拎起酒瓶,不由分说地就往酒杯里面倒酒,他也没有真逼他喝干一瓶酒的意思,将红酒杯倒到大半杯,顺着桌面推过去,“我今天请的是庞市长,你非要跟了来,无非是想跟我合作。怎么,连这点儿合作诚意都拿不出?”


湛翌君顿了几秒,似乎是在思考他说的话,而后淡道:“那我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

还真是来跟我合作的?!


喻识墨在心里不解地眨着眼睛,他让湛翌君拿出“合作诚意”,不过是罚他酒的说辞,不料对方竟应下了。


只见湛翌君端起酒杯,酒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唇瓣不疾不徐地咽进腹中,极为爽快地喝干一整杯酒。


湛翌君这么痛快,喻识墨却不痛快了。


本想借着灌酒,看他难堪,得到一丝报复的快感,可现在……


喻识墨目光沉沉,心想——该玩个他接不住的罚法。


怎样才能让湛翌君接不住呢?




不过,喻识墨没有忘记,他的正事。


庞市长,准确地来说,是昔州市市委书记,全名庞泽远,庞泽远在建江省内多年,待过几个地市,任过几个要职,称得上是“扎根”在建江。


傅恒宇说,方宗义背后的靠山是庞泽远;但喻识墨认为,更准确地应该是说,任何建江省的企业家若想坐到方宗义那个位置,定然绕不开庞泽远。


喻识墨暂时放弃“美色”,和钟坎渊一起主攻庞泽远。


酒过三巡,庞泽远主动问道:“无事不登三宝殿,你们这次来昔州,是为席荣的事啊,还是为润达的事?”


他能主动开口,是个好兆头,喻识墨说道:“是润达,我们这次来,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昔州亥铁矿的情况。”


喻识墨说得客气,心里却焦急起来。


他们临时约的庞泽远,只约到晚上第二场,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。他们对庞泽远,几乎是背水一战,若是庞泽远不告诉他们想要的信息,那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……


庞泽远哈哈大笑:“昔州的亥铁矿,你是想了解方宗义的亥铁矿吧?”


喻识墨道:“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庞市长,那您,是否愿意为我们指点一二?”


庞泽远大手一挥,刚准备说话,眼睛却瞟向小戚。


小戚不明就里地看向湛翌君,湛翌君站起来,走到小戚身边,单手揽住小戚的肩膀,颇有绅士风度地说道:“屋里闷,我带她出去散散心。”


喻识墨看得眉毛都要拧起来了,奈何他们与庞泽远的谈判正是关键时刻,他走不开,否则一定……


他暗自盘算着等正事解决,这笔账非得跟湛翌君算清楚不可。


湛翌君和小戚一走,喻识墨很有眼色地支开所有服务生,包厢内就剩下庞泽远、喻识墨和钟坎渊三个人。


这时,庞泽远明显放开了,他大方说道:“老弟,哥哥跟你说句实话,方宗义的矿,已经废了。”


钟坎渊和喻识墨皆是面色一凛。


什么叫做“方宗义的矿已经废了”?!


钟坎渊淡道:“还请庞市长明示。”


庞泽远却好似喝醉了似的,非但没有“明示”,反而絮絮叨叨地说道:“小渊,你们要想在建江合作,别、别找方宗义,他不行。”


钟坎渊道:“哦?”


庞泽远压低声音,故作神秘地说道:“今天咱们都是自己人,老哥我也就不卖关子了。我今儿就告诉你们,方宗义的矿到底有什么玄机。”


说到这里,庞泽远惋惜地说道:“你们啊!你们边董事长太心急,我们一起在北庐开过几次会,他是认识我的,怎么在收购义熙亥铁之前,不先来问问我的意见呢?如果他提前问我的话,我一定会告诉他,这笔买卖不能做。”


“你们都知道,公司经营亥铁矿,有个批文吧?”尽管包厢内没有别人,庞泽远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,他低低地、抛出一个爆炸性新闻,“方宗义的批文,快到期了!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想找下家,把手里的矿处置出去。”


什么?!


喻识墨在心里大叫一声。


所谓亥铁矿的批文,官方名称是《亥铁资源勘查许可证》,是探矿权的证明,通常由市级国土资源局出具。


这一张小小的证书,却决定着一个矿的生死。


可以说,收购矿产业务中,最最重要的便是这张证书。


此行之前,喻识墨以为,本次收购的失误最多就是矿产评估价值被高估,例如通过夸大预估产能等方式,将原本只有四十万吨的年产能虚增至五十五万吨,相应地,评估价值也会往上虚增,如此一来,便会有几个亿的亏损产生。


可若是如庞泽远所说,批文过期又无法续,那就不是数亿损失,而是——喻识墨感到一阵极寒,击穿他四肢百骸——而是全部损失。


这才是齐思广自尽的真正原因!


齐思广是苏南科大毕业的高材生,又在广南建设摸爬滚打多年,业务能力极强,批文过期这么浅显的原因,以他的专业素质,不可能看不出来,只可能是他与方宗义暗中……


不,应该是方宗义对他进行了某种收买,让他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交易顺利进行。而最后,当第一笔收购款三十六亿打给方宗义之后,齐思广忽然意识到那三个矿不值一文钱,精神崩溃而跳楼自尽。


“在收购时,批文肯定会提供给你们。你们收的那三个矿的批文,在未来三四个月内会陆续到期。当时方宗义肯定跟你们的人说,到期会续批文,”庞泽远嗤笑一声,“可实际上,不会再给他批了。你们若是不信,可以让人去查一查,义熙亥铁手上的批文,是不是如我说的情况。”


喻识墨和钟坎渊对视一眼,喻识墨立刻打电话给龚学义——尽管此时,两人心中都已确信庞泽远说的话;庞泽远若是骗他们,不会有任何好处,因此庞泽远说的必定是实话;但他们还是怀着一线希望。




二十分钟后,龚学义打破了这最后一丝希望:


义熙亥铁项下的三个矿的探矿权,分别在三个月、五个月和六个月后到期。


广福建设最多面临三十六亿的损失,这是三十六亿,不是三十六元,这么大的亏损如何填补?!


更糟糕的是,苏润高科作为广福建设的股东,也要计提相应的资产减值损失,免不了要发公告,到时候必定掀起舆论轩然大波。


庞泽远见状,说道:“实话告诉你,我们早就想收拾方宗义了,亥铁矿是什么?那是建江的矿产资源!建江的矿产资源,那是属于咱们全体建江省老百姓的,怎么能属于某一个个人呢?我们建江的大好资源,怎么能用于给个人牟利呢?这是绝对不行的!”


喻识墨正盘算着怎么减少损失,心不在焉,顺口接道:“庞市长,高风亮节。”


庞泽远道:“什么高风什么亮节,那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!我们比不上你们干企业的,整天吃香的喝辣的。你别看我是昔州的市委书记,看上去风光无限,其实——我是真的穷啊!我在建江这么多年,家里住的房子,还是一套八十几平方的老公房。我老婆天天跟我吵架,骂我当个官怎么也不知道捞油水。可你说,我敢捞吗?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啊!”


喻识墨道:“庞市长放心,今天纯属私人聚会,不会有任何人知道。”


“没有人知道有什么用,关键是房子啊!房子!”


庞泽远在两个“房子”上面加了重音,说完重重叹口气,看着钟坎渊不说话。


钟坎渊何其敏感,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可惜,我们席荣在昔州没有在售的楼盘。这几年,我们一直想进昔州,可你也知道,昔州土拍诸多限制,不是我们想进,就能进的。”


庞泽远摆摆手:“不需要是你们席荣的楼盘。海悦在昔州开发的那个‘玉玺华城’,繁辉的‘九龙府’,那不都挺好的吗?”


庞泽远说完,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喻识墨,又看一眼钟坎渊,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来:“小喻,你看,这是什么?”


喻识墨知道他这样问必定是有玄机,但也配合地答道:“钢笔。”


庞泽远摇了摇头:“这可不是一支普通的钢笔,它是一支‘点金笔’,可以点石成金、变废为宝。”


庞泽远拿着那支钢笔,在空中虚虚一指:“实话告诉你们,方宗义的矿,是我给废的。我既然能废了它们,就能让它们——起、死、回、生。”


庞泽远说到这里,干脆把话挑得更明白了些:“我们不想与方宗义合作,可润达是央企,我们可以与润达继续合作。那三个矿,是废还是宝,不就是看那一张薄薄的纸吗?那个批文,我可以不给方宗义批,但我也能给你们批。昔州资源局是我的人,只要我一声令下——续期批文到手,你们的几十个亿,不就都回来了吗?”






“听明白庞泽远的意思了吗?”

包厢外一处隐蔽的走廊里,钟坎渊靠在墙上,慵懒地问道。


“他想要我们送他一座房子。如果那三个矿的探矿权不能续期,就是烂地一块。可如果要续期,必定得走非正常途径。也就是说,要想拿到探矿权,就得用一套昔州的房产做交换。而且,庞泽远不要过户,只是以借住的名义无限期使用,如此一来,他明面上没有任何瑕疵——”喻识墨紧绷着下颌,“老家伙,懂得还挺多,看来不是头一回了。”


钟坎渊淡道:“房子,我能搞定。关键是,你准备给吗?”


喻识墨想都没想,一口拒绝:“不可能,纵是义父同意,我也不会同意。”


钟坎渊道:“你可想好了。方宗义是绝不可能松口,眼下,庞泽远是我们唯一的希望。如果不给他房子,庞泽远绝不可能帮我们。昔州一套顶级豪宅别墅不过几千万,以庞泽远的胃口——我看,一套一千万的房产足以打发他,而你收购资产包价值四十五亿,已经支付的交易对价也达三十六亿。孰多孰少,孰轻孰重,是你所谓正义感重要,还是你义父的命重要,你考虑清楚。”


钟坎渊的话,是对的。


说喻识墨没有动摇,是不可能的。


庞泽远开出来的条件太诱人——他不仅知道事情的全貌,而且还能轻易地让已经废掉的矿产起死回生。


尽管喻识墨不明白,庞泽远要怎么做到这一点,可他相信,昔州的市委书记,绝对有这个能量。


一千万和三十六亿,中间差了整整三百六十倍,会小学数学的人都不可能看不出两者之间谁更重要,可是……



那一刻,喻识墨脑子里倏然蹦出一个人名:魏天海。


小时候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。


那一年,魏天海接任他们班的新班主任,一上任便是明里暗里找学生家长要求送礼,他的好朋友许镜,因为没有送礼,被魏天海针对,各种刁难。


喻识墨为了给许镜出头,当堂顶撞魏天海,引发老师轩然大波。


他记得,他当时质问过父亲:为什么有那么多家长都妥协了、要给魏天海送礼?!如果所有被他索要礼品的家长都能坚定信念不送,那魏天海,能有今天这么嚣张吗?!


父亲只是说:如果你哥明天要独自开车去北庐。他去北庐的必经之路上,有一伙强盗常年打劫,强盗可能会砸他的车,可能会打他,甚至会杀掉他。在你哥出发前,强盗忽然来找你,告诉你,只要你给他一块苏元,他们就一定会保证你哥的平安,你给不给?


当然给啊!


喻识墨旋即反应过来,嚷道:这不一样?你怎么能这样比喻?!


父亲看着他,说道:有什么不一样?我的比喻有什么不对吗?你明知道强盗的行为是不对的,可是只要一块钱就能买你哥的平安。你给,还是不给。


喻识墨问:我明白你的意思。那其他人怎么办?那些拒绝给一块钱的人,难道就活该被强盗打死吗?”


当时父亲是怎么回答的呢?


当时父亲意味深长地说:我不是慈善家,也不是超人。我没有办法保护所有人,只能保护自己和我关心的人。或者说,能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已经很不容易,很多人甚至连这一点,都做不到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。个体的力量,非常、非常渺小。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,意识到有许多事情是自己无能为力去做的,是人必须经历的成长。




那时候的喻识墨,不明白父亲。


可这一刻,喻识墨终于懂了。


这一刻,当他面临“一千万”和“三十六亿”的巨大差距,当他看清自己心中的动摇时,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渺小、什么叫局限,什么,叫无能为力。




他忍不住想到,那一年,那个人为了他,不惜与校长拍桌子,当着校长、副校长和年级组长的面,据理力争,坚决不同意让他给魏天海道歉。


那个时候……


喻识墨想到幼时,一颗心倏然变得好软好软。


那个时候的师父,真的像一位闪闪发光的神明,那么正义、那么高尚,他保护着他的世界,不受污浊侵蚀。


喻识墨忍不住想:如果师父在这里,他会同意吗?


喻识墨旋即自嘲地摇了摇头:怎么可能会同意?那个因为他抄作业都能把他打个半死的人,怎么可能会同意如此荒谬的要求?!




钟坎渊见他犹豫,便道:“不急答复,庞泽远那边,我可以先拖着,你慢慢想。”

“不用,”喻识墨抬起头,眼神坚定,“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他。”







包厢内, 庞泽远正老神在在地刷着手机,湛翌君带着小戚出门“散心”还没回来,只有他独自在包厢内。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喻识墨和钟坎渊商量的结果,因为,他十分笃定,他们一定会同意的。


一千万换三十六亿,傻子都会算的数学题,没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,不是吗?


更何况,他们连夜找到自己,不就是在方宗义那里碰了壁,已经走投无路了吗?


庞泽远的心情好极了,他甚至,开始哼一段苏国小曲,就在这时——


哗啦!


包厢的门被人猛然推开。


庞泽远莫名其妙地抬起头,只见喻识墨大步走到他的面前,对他略一颔首,说道:“庞市长,今天谢谢你来,对于你的要求,我们进行了仔细的考虑,我也请示了边董事长的意见,我们的答复是——”


他说到这里,略一停顿。


庞泽远自信地一撇嘴,端起茶杯悠然喝了口茶,说了句:“我更喜欢九龙府,繁辉的质量,有保证。户型么,不用太大,三百方足够了,太大住着空旷。”


喻识墨扯出一个明显夸大的礼貌微笑,说道:“我们的答复是:不考虑。”


此话刚落,庞泽远僵硬在当场。


喻识墨收起笑容,淡道:“义熙亥铁的问题我们确实想解决,但!是!一定是通过正道解决,而不是通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。如果我们通过向你贿赂房产来解决义熙亥铁,那我们和方宗义那个卑鄙小人有什么区别?!像你这样明面上以‘廉洁’自居、背地里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搜刮民脂民膏机会的家伙,抱歉,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更创新的词来形容你,我只能说三个字。”


喻识墨看着庞泽远,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道:伪。君。子。


他说罢,一扬手,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包厢。




私房菜门外,商务车上。

钟坎渊凝视着喻识墨,说道:……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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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所有投喂粮票的朋友们!


因为有巨款打赏,所以明天大概率还有一更~

现在一更真的太长了,要命 T T








钟总究竟跟小喻说了什么呢?隐藏结局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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