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国,建江省,昔州市,某高楼楼顶天台。
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推开天台的门走进去,面露不虞:“半夜十二点紧急呼叫我过来,你最好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。”
天台上还有一个年轻男人,正立在楼边,背对门口,从高处眺望深夜昔州,淡道:“想见你,够充足么?”
明明是一句调戏的话,却被他说得无比正经。
白衬衫一腔怒火被他轻轻一句话噎在胸口,憋了半天,吐出一句:“正常点,恩?”
年轻男人转过身,问道:“小迁儿最近怎么样?”
那人赫然是——湛翌君。
与之见面的白衬衫男人,是傅恒宇。
这两个人,一个是昔州市刑侦支队副队长,一个是红遍昔州的大商人,本该毫无交集,可看这架势,他们不仅认识,而且很熟,熟到可以凌晨把人叫出来谈话,熟到可以随便开对方玩笑,熟到——丝毫不用收敛自己的情绪。
傅恒宇闻言,皱起眉毛,满脸不爽:“你在二十三点十四分的时候,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使用紧急联络系统联络我,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,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跟你见面,就为了问那个小屁孩的情况?!湛翌君,他都二十二岁了,不是十二岁!”
傅恒宇颇为刻薄地讽刺道:“怎么,小屁孩还需要你千里迢迢地去关心他会不会换尿布?”
湛翌君听完他凉薄的抱怨,只是静静地问道:“所以他怎么样?”
傅恒宇一通脾气落了空,被他噎到失语,双手举到空中握了一个拳,重重捏了一下放下,脸色阴沉下来:“你见到喻识墨了。”
不是“为什么突然问起湛迁”,也不是“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”,甚至不是一个问句。
而是一个直直的肯定句。
你见到喻识墨了。
湛翌君反问:“你也觉得他像小迁儿?”
不是“你也见过喻识墨”,而是“你也觉得他像小迁儿”。
他们太熟悉彼此,以至于能准确地猜到对方心里想些什么。
傅恒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,就好像听见他说“陨石会在三分钟之后撞毁地球”那般不可思议:“你疯了么?喻识墨不可能是湛迁!”
湛翌君反问:“为什么不可能?”
黑暗里,傅恒宇的眼里,射出阴狠的寒光:“因为你我都知道,此时此刻,湛迁正在中国、上海、交通大学念书。他不可能同时有两个身份,一个身份在中国念书,另一个身份成了边舟的养子!”
湛翌君一改往日淡定柔和,步步紧逼,用几近质问的语气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喻识墨是边舟的养子?你查过他。他的履历有问题吗?”
“没有问题。非常完美。除了一点,正如人们怀疑的那样,他有可能是边舟的私生子。”
湛翌君立刻反问:“所以他是吗?”
傅恒宇被他逼得心里泛起一丝烦躁,湛翌君素来待他温柔,几曾像现在这样不依不饶?
他烦躁地说道:“这得问亲子鉴定中心!”
湛翌君毫不犹豫:“想办法去做一个。”
“哈?”傅恒宇不敢相信地瞪着他,“就因为喻识墨长得像湛迁,所以你要我帮你违规做亲子鉴定?这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!难道我得帮你查个遍?!翌君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疑心病就乱做决定。”
湛翌君仿佛没听见他这一长段质疑,坚持道:“这对你来说不难吧。随便找个理由,取走他们的毛发或血液。”
傅恒宇脸色冷下来:“不难,但没有必要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没有必要?”湛翌君咄咄逼人,“这些年来,有关湛迁的资料,全部是你亲手查的吗?我看未必吧,是你组里的谁在负责收集?你能保证他对你绝对忠诚吗?”
傅恒宇一下子火了:“湛翌君你什么意思?你现在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四个小时的人,你怀疑我?怀疑我的组员?!就算查出来喻识墨和边舟不是父子关系,又能说明什么问题?难道他不是边舟的儿子就必须得是湛秉言的儿子?怎么,你觉得我会故意给你提供关于湛迁的假情报?这对我有什么好处?!我要是想背叛你,我直接把你的身份出卖给……”
傅恒宇说到这里,戛然而止,他愤怒地瞪着湛翌君,低声骂了一句粗话,抬腿泄愤似的狠狠踹了一脚墙壁。
“恒宇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湛翌君见他火起,语气软了几分,他走过去想要拍他的肩膀,却被傅恒宇一下甩开。
“别碰我!”傅恒宇眼里满是受伤,“你真是不可理喻!就为这种无凭无据的事,你竟然怀疑我们两个之间的信任!我跟你——我跟你是什么关系,恩?七年了!我早都把命都交给你,而你居然,不相信我?”
“我没有不相信你,”湛翌君看他难过的样子,顿时感到一阵内疚,他觉得自己太心急了,解释道,“不仅仅是长得像,恒宇,我……我也很难说清楚,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,喻识墨就是湛迁。”
“他承认了吗?”傅恒宇冷静地反问,“你清醒一点,以湛迁对你的依赖程度,如果喻识墨是湛迁并且他回到昔州、看到了你,那么他看到你的第一件事,一定是与你相认。”
湛翌君沉默了。
傅恒宇的问题,击中要害。
如果喻识墨是湛迁,两个人今晚有那么多的独处机会,为什么喻识墨不对他承认?
可是七年前……
湛翌君的思绪忍不住飘回七年前……
七年前,在湛秉言和姜颐接连身亡之后,他一时无法确定那是意外还是谋害,担心会有人对湛迁下手,因此亲自给湛迁安排好假名字和路线,将湛迁送出国,先去瑞士,然后转机去中国念书。当时,他还委托了在北京读大学的裴沫帮忙照看湛迁。
可是怎料,湛迁到瑞士之后,突然断了联系。
傅恒宇怎么都追查不到他的消息,湛翌君心急如焚,委托自己的挚友芒梧协助查找,三人足足查了一个多月,还是芒梧先找到的湛迁。
当时的湛迁,已经用另一个化名“林竣宇”,来到上海,开始念高中。
当时湛翌君虽然觉得古怪,为什么湛迁要用“林竣宇”,而不用自己给他送他出国时取的名字“周岳诚”,但联想到湛秉言和姜颐的事情,以及消失的一个多月,觉得可能是湛迁碰到了什么突然的变故,以前的化名不安全,因此才另起一个。
后来,湛翌君专门委托裴沫去探望了一次“林竣宇”,裴沫回来之后,告诉湛翌君,“林竣宇”就是湛迁,但出于安全考虑,他不希望与苏国的人再有联系。因此湛翌君要求裴沫不再与“林竣宇”联系,仅仅是和傅恒宇在暗中观察着“林竣宇”的人生轨迹。
七年来,湛翌君在暗处看着“林竣宇”在高中念书,看着他参加高考,看着他考上上海交大,看着他在交大里念书,他一直为孩子的健康成长倍感欣慰。
直到今天,喻识墨出现。
傅恒宇深吸一口气,他冷静下来,分析道:“七年前,是你亲自把湛迁送出国的。他用化名从苏国乘飞机到瑞士、再到中国,在上海定居,在那里念完高中和大学。从他十五岁念高中开始,到现在二十二岁,我们一直在暗中追踪他的行迹,如果喻识墨是湛迁,就代表我们过去七年全都追踪错了人。七年了,你觉得可能吗?”
湛翌君犹豫片刻,还是说道:“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虑,这七年来,会不会是我们……”
他说到一半,又咽了回去。
他的心里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测,那个猜测太锋利、太可怖,也太伤人,他不愿意说出口。
可下一秒,傅恒宇盯着他的眼睛,替他说了出来:“你觉得我在骗你。”
傅恒宇漂亮的眸子里布满哀伤与震惊,他低声嘶吼道:“你觉得我对你撒谎,一骗就是七年!你觉得当初我根本没找到湛迁,只是随便从中国拉了一个学生过来,告诉你那就是湛迁,对吗?当初不是我找到的湛迁啊!是芒找的!怎么,你不信任我,也不信任芒了吗?”
“湛翌君,我跟你是盟友。我和芒,我们都是你最好的朋友。那个喻识墨——你才认识他几个小时?他跟你说了什么,他这么能蛊惑你的心,恩?让你不惜与我们反目!”
“没错,湛迁的消息确实不是我亲自追踪的。但这些年来,我委托的也都是我生死之交的战友去查,我信任他们,就像我信任你一样。我难道不知道湛迁对你来说有多重要?他是你最看重的孩子,你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看待,当初要你为了我——为了我们的大计,你故意抛下湛迁、要湛迁恨你,你是忍着多大的痛,做出多大的牺牲,我能不知道?!所以我对湛迁的事格外谨慎,当年一度失去湛迁消息的时候,我比你还着急。找到他以后,我背地里花了多少精力去确认他的身份,你知道吗?你不知道!”
傅恒宇气得发抖:“如果你知道,今天就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,在半夜把我叫过来,指责我、质问我!”
“别这样,恒宇,我……”
湛翌君望着傅恒宇伤心欲绝的模样,只觉一阵心疼,还有……愧疚。
七年了,他与这个人并肩作战,他们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挚友,可现在——诚如傅恒宇所说,他因为一个仅仅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人说了几句话,竟然怀疑挚友的忠诚。
湛翌君伸出手,抓住傅恒宇的手臂,蹙眉坦诚道:“我的心很乱。”
傅恒宇撇着脸不去看他,低低地说了一句,像是埋怨的话:“我知道。每次碰到湛迁的事,你都会心乱。”
“抱歉,我不该感情用事,我不该为了不相干的人,斥责你。恒宇,我从没怀疑过你,但是……”湛翌君深吸一口气,眼眸里头一次泛出酸楚,“三年又三年,三年之后又三年——本来说好计划三年结束,现在已经拖到七年。傅恒宇,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什么时候收手?”
傅恒宇猛地抬起头:“我知道你辛苦。如果当初不是我老板突然出事,也不会拖这么久。可连我老板都能出事,更是说明了这里面的水有多深、有多浑!”
他看着湛翌君,眼里闪烁着光:“翌君,你要坚持下去,不是为我、为你,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,是为昔州的百姓,为天下公义。如今的昔州,已经烂到根子上了,只有你能拯救它!现在是黎明前的黑夜,只要再坚持一点点就能看到太阳了,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,明白吗?”
湛翌君没有说话。
傅恒宇烦躁地在他面前踱了几步,忽然大步走过来,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,看着湛翌君说道:“这样,翌君,我答应你,过几个月,我想办法出一趟国,我亲自去上海看看湛迁。我会代替你,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湛迁,我会告诉他,你当初抛弃他的原因;告诉他,他父母死亡的真相;告诉他,你这些年来在做的所有苦心。然后,如果他愿意,我会秘密带他回苏国,我让他来见你。到时候你们两个当面……”
“胡闹!”他还未说完,就被湛翌君打断,“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,这是违反纪律的事情!就算你想做,我也不会同意你说!”
傅恒宇狠狠咬了咬牙齿:“我也知道,我们的事绝不可以被第三个人知道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,我绝对不会铤而走险,把实情告诉湛迁。但是现在……”
他痛心地看着湛翌君:“翌君,你看看你,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,恩?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沉着冷静、智慧大气的湛翌君吗?你今天竟然为了一个陌生的小鬼,违背规定擅自动用紧急联络系统,半夜把我叫出来质问我。你这是怎么了?你连等到下次约定见面的时间再来问我的耐性都失去了吗?你太急躁、太不安,如果你被人抓到把柄,那么……”
傅恒宇诚恳地说道:“翌君,我很担心你的状态。我们是挚友,比起什么纪律什么计划,我更在乎你,你明白吗?”
湛翌君被他的真诚打动,低头长叹一口气:“抱歉,今天是我不好……”
傅恒宇摇了摇头,抱住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:“没事,我理解你的心情,我不会怪你的。”
“我会调整好自己的,”湛翌君叹道,“你说得对,在对待喻识墨的问题上,是我自乱方寸了。我大哥要我去和喻识墨谈合作,往后,我与喻识墨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,我不能总是被一个小孩牵着走。”
傅恒宇闻言却问:“吕灏要与喻识墨合作?他们有什么可合作的?”
湛翌君摇了摇头:“现在还不清楚,但肯定与方宗义脱不了关系。吕灏和方宗义素来不对付,这几年矛盾更深,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,他想拉拢喻识墨,不足为奇。你也知道吕灏那个人,疑心很重,即使是现在我与他的关系,他许多决定也不会告诉我缘由,只是命令我执行。后续如果有消息,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。”
送走傅恒宇以后,湛翌君独自在天台上站了许久。
湛翌君冷静地梳理着七年前的事情,凭借傲人的记忆力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。
七年前,是芒梧首先发现的“林竣宇”,是裴沫去与“林竣宇”做的确认,确认他就是湛迁,是傅恒宇在七年里不间断地对“林竣宇”进行追踪。
如果喻识墨是湛迁,那就代表芒梧、裴沫、傅恒宇,他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三个人中,至少有一个人背叛了他。
或许,是两个;甚至,三个人都背叛了他。
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,便狠狠往他心上扎上一针。
湛翌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心里否认道:不,这不可能!
诚如傅恒宇所说,他们背叛他,没有任何意义,更不会获得任何好处。
七年了,若是想要出卖他,早就可以下手。
若要害他,只要把他的真实身份出卖给那个人,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。
杜撰一段湛迁的履历,对那三个人而言,没有任何意义。
更何况他们是他最好的朋友,他绝对不能也不应该怀疑他们。
可是喻识墨——湛翌君闭上眼睛,让天台的凉风肆意吹在自己脸上——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湛迁的事情?
那张像极了湛迁,和那些暗示过往的语句,真的都只是巧合吗?
还是另有所图?
湛翌君感到,自己被巨大的谜团笼罩着,那团迷雾让他看不清前行的路,也看不明白身边的人。
他想起喻识墨临走前说的那句话:真不凑巧,君少,我知道你有徒弟,因为他在我的手里,就在3118房间。今夜见不到你人,他就会把你丑陋的恶行公、之、于、众。
明知道不可能,可湛翌君还是忍不住想,会不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,小迁儿真的在喻识墨手里?
如果小迁儿真的在喻识墨手里,那一切都说得通了,那张像极了湛迁的脸,可能来自于整容,那些关于过去的故事,都来自于小迁儿之口。
如果小迁儿真的在喻识墨手里,而自己今晚没有去3118房间,喻识墨会怎么样?
喻识墨会……撕票吗?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苏国,建江省,昔州市,铂荣酒店,3118房间。
喻识墨已洗过澡,披着一件浴袍,立在全景落地窗俯瞰昔州夜景。
再度入住铂荣酒店,喻识墨百感交集。
作为席荣集团下属的五星酒店品牌,铂荣的管理良好、维护精细,十年过去,时光并未在这座酒店的房间里留下过多刻痕,铂荣的行政套房看起来很新。
可惜,物是人非。
他上一次入住昔州的铂荣,那时他双亲还没有死,那时湛翌君还没有背叛他,那时他们还师徒情深。
而这一次……
喻识墨的思绪,忍不住飘回七年前:
滴——
滴——
滴——
喻识墨眼前一片黑暗,只听到耳边什么仪器缓慢的滴滴声,他想动一动胳膊,四肢却都不听使唤,他感到,自己的眼皮很重、很重,他花费全身气力,都没法睁开双眼。
“唔——”
他从喉咙里,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,含糊不清并且毫无意义。
他努力睁开眼,骤然来临的光明,让他几乎立刻就重新闭上了眼。
耳边响起一阵叽里咕噜的外国语言,他听不懂,紧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兴奋地喊道:“董事长,他醒了!”
“恩……”
董事长?
谁是董事长?
我怎么会……唔……头,好痛……
喻识墨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,不知睡了多久,他再次醒来,这一次眼前更清晰一些,他迷茫地问道:“我在哪儿?”
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:“你在医院。”
喻识墨虚弱地躺在床上,失神地聚着焦,看清床边人的面孔,说道:“是你……?《万历十五年》叔叔……我……我这是怎么了?”
他记得他。
七年前,当他听到母亲跳楼自尽的死讯,赶往医院,却在医院门口被湛翌君的好友芒梧拦下,芒梧告诉他,他可能有危险,湛翌君给他安排了一个假名字让他直接飞往瑞士避风头。
他是在昔州机场,碰到的那个中年男人。
当时,他正在机场书店里翻着一本《万历十五年》,心里因为近来父母的事颇为烦躁,那位中年人穿着一身西装,气度不凡,看起来非富即贵,走过来,与他聊了几句《万历十五年》。
中年男人问他叫什么名字,他随口说了句“我姓喻”。
可是……
他怎么会躺在床上?
那个中年男人又怎么会在他床前?
喻识墨努力回忆,记忆却断了片,他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。
他最后的记忆,停留在……
砰——!
是了,他刚落地瑞士机场,便遭到了枪击。
“我姓边,”那个中年男人说道,“你中弹了。子弹离你的心脏,只差两厘米。本来,即使没有打中心脏,弹孔引起的大出血也足以让你失血而亡,所幸,与我同行的是一支国内顶尖的医疗团队,随行有顶尖神外、心外医生,他们对你进行抢救。而我碰巧,在瑞士有许多熟悉的朋友,之后你被送往我朋友的私人医院进行手术。”
“谢谢边叔叔。唔——袭击我的人,抓到了吗?”
那个男人,就是边舟,后来收他作为养子。
边舟说道:“没有,他跑了。瑞士警方正在追查,尚不知道身份,也许是恐怖分子,在人群中随机杀戮,为的是引起恐慌。”
那时,喻识墨失神地品味着边舟的话。
不,绝不可能是随机杀戮,因为他清晰记得,在机场攻击他的人,在开枪之前喊了他的名字——“湛迁”。
那颗子弹是为他专门准备的,是有人要他的命。
喻识墨的喉咙里泛起一丝苦涩。
会是谁要对他痛下杀手呢?
答案,难道还不够明显吗?
喻识墨忍不住想起,离开昔州那一天,他与湛翌君的对话。
彼时,他已经知道湛翌君与他父母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昔日师徒彻底翻脸,可当湛翌君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,给他一本护照和一张机票,要他远走高飞的时候,他仍是下意识地相信了他。
不,湛翌君甚至没有出现。
他让他的发小芒梧去找喻识墨,芒梧在拦下喻识墨之后,喻识墨坚持要与湛翌君,芒梧拗不过他,便拨通了湛翌君的电话。
他记得,自己在电话里愤怒地质问湛翌君:你害死我爸妈,我不来找你算账也就罢了,你还敢来找我?!
湛翌君说:小迁儿,你再信我一次。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,但我没办法。如果未来有机会我一定向你解释,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。你立刻跟芒走,否则可能会有危险。
喻识墨愤怒地说道:你出卖的我爸,我爸被你害死。你去找我妈,找完我妈就死了。我跪下来求你,你都不肯跟我说实话。你忘记你是怎么对我的,恩?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,劈晕了我,然后一个人害死了我妈!现在你来跟我讲,要我信任你?湛翌君你哪儿来那么大的脸,让我信你?!
喻识墨记得自己与湛翌君争执不下: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把我骗到瑞士去灭口,恩?!在瑞士干掉一个人,可比在中国要容易多了!我父母死得不明不白,现在整个湛家就剩下我一个人,我也知道我的处境很危险。
湛翌君是怎么回答的呢?
湛翌君说:不会,送你去瑞士这件事,只有我和芒知道,绝无第三个人知道,你放心,绝对安全。
喻识墨毫不犹豫地质问:你就安全了?我用你给的新身份登机,你再安排杀手在瑞士干掉我,神不知鬼不觉,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我死了!湛翌君,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,我凭什么再相信你?!
不料,一语成谶。
他竟真的被湛翌君安排的杀手在瑞士埋伏,险些丧命。
喻识墨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,忽然听到边舟沉声道:“你不姓‘喻’吧。”
喻识墨一惊。那时他刚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,任何对于他真实身份的猜测都让他惊慌。
喻识墨反问:“边叔叔觉得我姓什么?”
边舟道:“姓‘湛’。”
喻识墨瞳孔剧缩。
他知道自己姓湛?!
边舟道:“不好奇作为陌生人,我为什么要救你吗?”
喻识墨摇了摇头。
他也不明白,他与边舟素未谋面,为什么边舟会愿意救他。
边舟拉开抽屉,从中拿出一枚书签。
书签上书“紫金”二字,喻识墨认出,那是自己父亲湛秉言被带走调查前送给自己的书签,当初在机场看《万历十五年》的时候,正是这枚书签,引起了边舟的注意。
边舟说道:“你说,这枚“紫金”书签是你父亲留给你的。碰巧,我也曾是“紫金学社”的成员。紫金学社成员不多,你年纪很轻,绝不像你说的有二十多岁,再根据‘昔州’这个地方,我稍微一查,便查到你的真实身份。”
似是看穿喻识墨的疑惑,边舟又道:“我和你父亲毕业后很少相聚,所以你不知道我,也很正常。既然是故人的孩子,我当然会多加照顾。”
喻识墨一时心情极为复杂。
就算湛翌君害死他双亲,他也仍对那人抱有一丝幻想,可他怎么也没想到,湛翌君竟是人面兽心,会狠毒到连他都不放过,对自己的亲徒弟痛下杀手。
他更没有想到,边舟竟是父亲的朋友,最后,竟然是父亲留给自己的书签救了自己一命。
后来,边舟私下向昔州的朋友打听湛秉言一案的情况,将得到的消息告诉喻识墨:“商业银行出现大额坏账,贷款的最终审批人是你的父亲。而在你父亲审批那些贷款之前,他的私人账户里,被人汇入几十万。昔州警方认为,你父亲收受贿赂,蓄意给没有还款能力的公司放款,为了谋取私利、枉顾银行的纪律,情节特别恶劣,因此予以批捕,不料你父亲竟然突发猝死在看守所中。”
当时的喻识墨愤怒地反驳道:“不可能!我爸不是坏人。他绝不可能拿别人的钱!他是被人陷害的!一定是!”
边舟只是无奈地望着他:“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,可这,是我能了解到的全部情况了。”
“他们已经暗杀过你一次,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就是湛秉言的儿子,难保不会再次下手。你的姓名、年龄、身份,全都得换,”在那次谈话的最后,边舟立在窗边,远眺着窗外的群山,说道,“以后,别叫我‘边叔叔’,叫我‘义父’吧,对外就说,我是你的养父,你从小由我资助长大。”
自此,喻识墨隐姓埋名,将自己的名字从“湛迁”改为“喻识墨”,将自己的年龄改大了三岁,边舟替他准备了一份国外成长的经历史要他记熟,从此开始以“喻识墨”为名字生活。
七年了,喻识墨不曾有一刻忘掉湛翌君。
湛翌君害得他家破人亡,害得他一无所有。
七年前,作为昔州赫赫有名的湛家的独子,喻识墨从小富足快活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
他从小缺爱,父母只管他锦衣玉食,却没有时间关心他。
就在那时,湛翌君突兀地闯进他的生活,他给了他想要的一切,他收他为徒弟,他亦师亦父,他像父亲一样关怀他、也像师长一样教导他,喻识墨沦陷在这强大的温柔里。
可是……
可是,殊不知这温柔背后,是一个巨大的陷阱。
湛翌君仅仅是把他当做接近湛家的一块跳板,他利用自己,接近自己的父亲,最后陷害父亲,害死母亲。
喻识墨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。
在他十五岁生日那一天,他亲眼见着他的父亲被人带走调查,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警局里,构陷父亲的,正是他最亲爱的师父。
数日后,湛翌君把他的母亲推下了楼,伪装成自杀。
可这,还不算完。
数年师徒情谊在巨大的利益面前,根本不算什么。
湛翌君要赶尽杀绝,他要斩草除根。
最后,湛翌君把毒手,伸向喻识墨。
幸得边舟叔叔所救,否则,他就该在七年前,死在他亲师父的手下。
若非亲历那个男人的狠绝,喻识墨绝对不会相信,那个曾经给过他无限爱和温暖人,会残忍至此。
喻识墨的手,不自觉地摸向自己颈间,在那里,悬着一个木质吊坠,上面刻着一尊佛像,喻识墨的手指,摩挲着那颗佛像,眼神暗得可怕。
这七年来,他隐姓埋名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痛楚都加倍还给那个人!
喻识墨摸着颈间的吊坠,一双野狼似的眼睛在暗夜里闪出凶狠的绿光,凝视着远方的天际线,半晌,他唇齿间吐出带着恨意的两个字——
“师。父。”
喻识墨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,时间已经过了零点,房间里静悄悄的。
看来,那人不会来了。
不过,这也在他预料之中,不是吗?
喻识墨沉着脸,拉上窗帘,躺到床上,关掉所有灯,闭上了眼睛。
不论怎样,此次昔州之行是值得的,找到并购案的症结,解决了边叔叔的难题,今夜,应该能睡一个好觉。
凌晨两点半,3118房间。
砰——!
黑暗中,本该熟睡的喻识墨猛然从床上弹起来,一摸自己额前,全是冷汗。
他一下子打开床头的灯,拧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,猛地灌下两口,狠狠甩了甩脑袋,这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。
这已经是他数不清第几次做噩梦了,每一次,他都梦到自己被黑衣人追着跑,有时是在他儿时的教学楼里,有时是在宾馆长长的走廊里,还有的时候,只是一条望不到边的漆黑的路。
在路的尽头,总有一个男人等着他。
那个男人转过身,手里是黑洞洞的枪口。
那张脸,属于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那个人。
七年了。
七年以来,他总是做这个噩梦,自从他回到苏国之后,噩梦的频率愈发频繁,以至于他养成了在床头常备矿泉水瓶的习惯。
喻识墨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,月光透进来,照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透出一丝冷峻。
喻识墨本来在眺望昔州夜景,忽然听到屋内发出一声细小的响动,他猛然转身,警惕地望着房间。
套房的好处和坏处都在于面积太大,他刚才仅仅打开了卧室的灯,客厅里一片黑暗,喻识墨凝视着那片黑暗,捏着窗帘的手逐渐收紧,警觉的神经和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——
有人在他的房间里!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感谢 @✨ 、 @努力向上爬的捷子 、 @两三松 、 @米酒蛋泥 、 @是只小包子呀 、 @1颗仙人掌 、 @阿菜 、 @娜娜 、 @-猫老二- 、 @浅浅 、 @一个毛毛 、 @快乐小鸟 、 @瑶玲爱吃肉 、 @赛拉维 请我吃糖喝奶茶吃蛋糕!
感谢所有投喂粮票的朋友们!
【
万字长更啊啊啊啊!!
标题叫“我还可以相信谁”,芒梧、裴沫、傅恒宇、边舟……主角身边的这些重要配角们,到底谁才是反派呢?
亦或者,真正的反派正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隐藏在主角和配角们身边,看起来不起眼,却一手操控君迁反目。
真相只有一个,凶手就是——【 】。
欢迎大家用评论砸向我!!
彩蛋是下章预告。
我近期最期待的情节终于要来了哈哈哈哈哈!
眼泪从嘴角倾泻而下. gif
❤免费粮票即可解锁❤
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