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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二十一点四十七分,柏雪风家】
团圆饭的聚餐,大家都吃得很开心,唯独一个人——柏雪风数次抬眸瞥去,都看见珞凇只轻啜茶杯,并不夹菜。
“挨这几下便不舍得拿筷子?从前手都[种]成馒头,不是照样攥着毛笔写《自省书》?”柏雪风观察五分钟,看不下去了,低声训道,“叛离十年,养娇气了。”
珞凇淡淡勾起唇角,因为脸颊的xx,笑得不太明显:“首次聚会,凇不愿失了仪态。”
柏雪风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直接起身走去厨房,打了两个鸡蛋蒸上,回来时却撞上珞凇抬头看他,珞凇的眼里,有询问,以及——不赞同。
不赞同?
不是害羞,不是委屈,而是,不赞同。
柏雪风正要问,只听珞凇说道:“师兄,这种小事,让小岑去做就好。”
柏雪风的架子,是师兄的架子,不像某些dxx,喜欢事事要人伺候。柏雪风素来没有使唤人的习惯,因此说道:“怎么,我下不得厨房?”
珞凇却道:“不是,凇现在是戴罪之身,不该承师兄恩情。”
——不是“使唤”岑沐霖去做,而是,“应该”岑沐霖去做。
柏雪风是师门的大师兄,刚罚完人便去给人蒸蛋,这么明晃晃地疼爱,很容易落人口舌,珞凇处事谨慎,这事若是他安排,定是让岑沐霖去,岑沐霖年纪小,他出面做,仅代表个人意思,而不会有“网开一面”之嫌。
可柏雪风不管他那些弯弯绕绕, 柏雪风做事,素来光明磊落,不屑于用这些迂回手段,因此说道:“你的归诫期尚未开始,此时此刻,只是我的师弟。”
珞凇凝神望他:“这十年,师兄变了。”
变宽容,变仁慈,更有同理心,也更加心软了。
从前的柏雪风可没有那么好耐性,挨完打若是不肯吃饭,当场便会在饭桌上发难加罚。
柏雪风听罢,忽然神情凝重起来,长长叹气,问道:“那一年的事,恨师兄吗?”
没有点明,但他们都知道,“那一年的事”是哪件事。
珞凇没有说“恨”,也没有说“不恨”,只是说:“都过去了。那时候我也年轻,不懂事缓则圆,非要和你硬碰。”
他这一句话,没有自称“凇”,像一句自言自语。
“那就还是怨,”柏雪风下了定论,“庭芝问的问题,我也想问你,你当初非要走,是不是与那次的事有关?觉得师兄们都不理解你,留下也没意思。”
嵇庭芝,就是嵇鸿卓。
方才请诫时,嵇鸿卓问珞凇:“十年前,你叛离,可是在与老师、师兄置气?”
官方场合,就算是,珞凇也不可能答“是”,因此柏雪风私下又问他一次。
珞凇离开师门那一年,走得仓促又决绝,甚至不肯亲自向他最敬爱的大师兄告别,柏雪风还是从段华卿口中得到的消息,他的老师云淡风轻地通知他:珞凇走了。
柏雪风既震惊又愤怒,他以为那是小青年一次叛逆的逃家,致电过去怒斥珞凇不懂事,然而珞凇语气平静地像个陌生人。
——“柏先生,请自重。”
——“我已离开师门,你不再是我师兄。你我之间,不再亏欠。”
彼时,面对柏雪风愤怒的质问——“珞秉寒,你怎么敢?!”
珞凇笑得淡然——“既无师兄弟之名,何论‘敢不敢’?”
那时的珞凇,平静到冷酷,甚至不肯说一句“江湖之大,愿各自安好”。
珞凇食指碾着杯沿,说道:“师兄,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。以茶代酒,我敬你。”
柏雪风却曲起食指,指节扣在珞凇手腕上,不让他举杯,叹道:“你啊!打小就是这个性子,什么都不肯说。”
柏雪风睨他一眼:“下次要你捧着jie尺来说,看你敢不敢再跟我搪塞敷衍!”
“不敢,”珞凇淡道,“今日确实仓促。等老师身体好些,凇将这十年心迹向老师、师兄一一汇报。”
虽然自乌恒璟拜师礼后,柏雪风与珞凇的关系明显比前十年有所缓和,但一直到今天之前,两人的关系都非常微妙,甚至段华卿此次回国疗养,柏雪风都没有告知珞凇,还是傅长砚打电话通知珞凇来的医院。
一日之间,两个人重新成为师兄弟,有太多的话想要聊,直到柏雪风手机上的定时响起,柏雪风起身,将蒸好的鸡蛋端来,放到珞凇面前。
望着这碗热腾腾的鸡蛋,望着一桌子熟悉又陌生的师兄弟,珞凇忽然很感慨。
十年前他离开之时,是真没想过有一天,会回来。
这十年,虽立于山峰之巅,身旁却再无人陪伴,多少个踌躇的深夜,他都是静静抽着烟,独自思考前程。
越成长便越独立,珞凇曾以为,他是渴望并享受这种孤独。
最初邀请柏雪风参加乌恒璟拜师礼,只是单纯地想给乌恒璟正名,直到这一刻,珞凇忽然意识到,其实他也是渴望并愿意与师兄弟们亲近的。
珞凇叹道:“前些日子,收过师兄寄来的《品史向廉》,没想到这么快,竟和师兄同桌饮食。”
《品史向廉》的事不提还好,一提起来——
柏雪风立刻回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寄出的《品史向廉》,以及寄出后发生了什么事。
当初,乌锐泽先是将乌恒璟在会所与人打架还“嚣张”地喊“区公安局算个p”、“北庐珞家,是我亲哥”的视频剪辑寄给柏雪风,引导柏雪风误会珞凇纵容自家孩子仗势欺人,柏雪风给珞凇寄去《品史向廉》;后来,乌锐泽又将乌恒璟“强占民女”的事情添油加醋寄给柏雪风。可惜,在柏雪风接到材料之时,也接到了段华卿的电话,以老师的名义不许他参与此事。
段华卿之所以会打这通电话,是珞凇拜托他帮忙,而珞凇知道,只要老师开口,柏雪风必会谨遵师命。
“你还好意思提?”柏雪风气得都想笑,“怕我管你,跑去向老师告状。珞秉寒,你多大年纪了,还玩这种小把戏?”
当时形势危急、分秒必争,两个人关系势同水火、绝无面对面谈话的可能性,柏雪风为人耿志刚正、除老师的话外听不进劝,因此,在当时的情况下,珞凇去找段华卿出面帮忙无可厚非。
然而……
在两个人恢复师兄弟身份后,重提旧事,“合理帮忙”瞬间变成“找人告状”,原本工于心计的高大形象,瞬间被瓦解为被兄长罚过之后哭着向老师讲委屈的幼稚小孩。
珞凇:……
柏雪风的坦然磊落照亮了他的心。
无论是师兄施与的责罚,还是来自师兄的疼爱,亦或是师兄对师弟的埋汰,一切的一切,在柏雪风这里,都是那么顺理成章,不加掩饰也无需过渡。
无论他是什么身份、多少年龄,纵使他是手握权柄的珞司长,纵使他是黑阁神级dxx珞秉寒,在师兄眼中,他永远还是一个孩子。
师弟要疼爱,训,也还是要训的。
“回去好好反思。你别以为这十年你做的事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你的罪状,都一桩一桩给你攒着,”柏雪风板起脸,“若是交上来的《自省书》漏了哪一桩,师兄可不管你多少岁,照样打得你坐不下凳子。”
珞凇淡淡一笑:“不敢。”
柏雪风说道:“吃完饭,你随我去一趟医院,向老师复命。”
吃完饭去医院?
珞凇扫了一眼时间,等吃完饭后到医院,恐怕要晚上十一点,这么晚——“会不会打扰老师休息?”
柏雪风坚持道:“当日事当日毕。老师若是歇下不见,我们便回来。可若是不请示老师,擅自做主不去,是你我礼数不周。”
【二十点五十三分,医疗中心】
当柏雪风家的众人正在准备吃团圆饭,在段华卿病房门外,傅长砚对着正独自坐在走廊里的小孩,主动说道:“进来说罢。”
“我……没关系,是师祖睡了吧?我就不打扰他休息了,能帮我把这个,带给师祖吗?”
深夜前来医院的不是别人,正是乌恒璟。
乌恒璟手里拿着一副画,是他下午回去自己画的。
傅长砚善解人意地将人领进屋,边走边说:“华卿还没睡,你进来吧。正好我要去找一趟医生,你在这儿陪你师祖说说话。”
此时的段华卿已经洗漱完毕,上床准备休息。他穿着一身浅灰条纹睡衣,靠在床头平静地吸氧,身上连着生命体征监护仪,实时监控血压、脉搏率、平均动脉压、血氧饱和度、体温等。
看见乌恒璟进门,段华卿并无意外,而是露出一个淡笑:“小璟来了。”
“师祖,”乌恒璟捧着画,轻轻放到段华卿床头柜上,“不好意思,是不是打扰到您休息了?我给您带了一束花,是我自己画的,祝您早日康复。”
段华卿生病,前来探望的人肯定不少,若是送鲜花花束,难免落入俗套,因此乌恒璟想着自己画一幅花,既有诚意,又有新意。
16寸的相框里,装着一副色彩鲜明的画,背景是苍劲的雪花松,四季长青的针叶带着一股朦胧雾感,主花是苹果杰克玫瑰搭配纯白弗朗花,配以粉色康乃馨和浅紫雏菊,一小丛火龙珠,一小丛雪白的澳梅。
苹果杰克是罕见的红白渐变色,花型如可爱圆润的乐淇苹果,花头重而厚,花瓣底部为白色,花瓣边沿如腮红般染着一抹红。
“很漂亮,”段华卿看着那幅画,“这是用什么笔画的?”
“马克笔,”乌恒璟答道,“本来想送您油画的,但是今天干不了。过几天我再给您画一副。”
马克笔色彩鲜亮、表现力强、笔触鲜明,是漫画画家常用的绘画方式。
以红白为主色调的绘画,因为马克笔的渲染,张力十足,充满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朝气。
“这幅就很好,谢谢你,”段华卿说道,指尖点向苹果杰克,“这一株,叫什么?”
乌恒璟答道:“苹果杰克玫瑰,是荷兰的玫瑰品种。”
“白玫瑰是白月光,红玫瑰是朱砂痣,这一朵红白渐变,”段华卿微笑着看向他,“你来,是想问我和你先生的事。”
“我……啊!”
乌恒璟画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什么白玫瑰、红玫瑰,他只觉得在一片青松白雪间,点缀几抹朱红特别好看而已。
而且,段华卿还病着,他再不懂事,也不会在师祖生病期间去打听他和珞凇以前的事。
无心之作,被段华卿这么一解读,乌恒璟瞬间愣住,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。
还未等他想好措辞,段华卿已经说道:“别紧张,坐吧。你和你的老师全然不像,若是珞秉寒送画,必是想要借画喻人。”
理智告诉乌恒璟,他没有想要打听先生和师祖的事,更不该打扰师祖休息,他该起身告退,等师祖身子好些了再来;甚至他都不该僭越,不该越过珞凇来问段华卿。
可是,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坐下——听听又有何妨呢?
他没有“想要”打听,不代表他不“想”知道。
绘画界素有“画为心象”的解读,在这一刻,乌恒璟甚至怀疑, 段华卿对这幅画的解读才是正确的。或许,他潜意识里就想问段华卿和珞凇的事,才会画这朵苹果杰克。
段华卿望着乌恒璟,叹道:“珞秉寒,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吧。”
“得不到,才是最好,”段华卿的目光,投向床头的画,“就像这朵玫瑰,在画里是烈焰银河,你想象接近它时的芬芳馥郁,怎料荆棘花刺,触手即伤。”
得不到,才是最好。
乌恒璟品尝着这句话,在心底叹道,确实。
他踏入这间屋子以来,段华卿寥寥数语,却句句戳中他的内心。
——你来,是想问我和你先生的事。
——珞秉寒,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吧。
——得不到,才是最好。
乌恒璟忍不住想起,珞凇第一次与他说话时的场景,那时的他刚刚丧父,被亲戚们围攻、孤立无援之际,珞凇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保护了他。
那时候,珞凇说——“如果你害怕,就抓紧我的手。”
珞凇说过——“你是个好孩子。”
他还说过——“我会在这里守着你,直到你睡着。”
无论时光过去多少日子,乌恒璟都忘不了,初遇珞凇时的那份悸动。
怎料荆棘花刺,触手即伤,是啊,当他只是遥遥仰望珞凇的时候,一切都是最好的,可最美好的悸动,在此后相处中,不断化为利刺,一次又一次刺伤他的心。
段华卿不疾不徐地说道:“最初,你想要他看到你。后来,你想留在他的身边,无论以什么身份。再后来,你想要与他公之于众,你想要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。最后,你想要他的心里只有你。”
“但在这一步,你卡住了。你不能确定他的心里有没有你,你唯一确定的是,他的心里,有过我。”
“因此,在听说他昨夜来看我的时候,你失控了。”
乌恒璟张了张嘴,声音卡住。
竟然,全对。
面前这个人,他明明是第一天见他,明明只与他说过寥寥数语,却能精准点破他与珞凇相处的心路历程。
分毫不爽、丝毫不差。
这是他第一次,见识段华卿温柔外表下的恐怖。
这就是……令先生念念不忘的人吗?
“我……”乌恒璟失语,唯有道歉,“对不起,今天早上我不该贸然闯进来,对您不敬。”
“道歉的话,你已说过,我也原谅过你,”段华卿淡道,“你想知道珞凇的心意,为什么要去问别人?”
乌恒璟:恩?不问别人,我自己看不明白啊……QAQ
乌恒璟:诶,不对,等等——我什么时候提过自己问别人了?!
乌恒璟感觉,他在段华卿面前,似乎是透明的。
段华卿像开了上帝视角的人,将他曾经做过、想过的事,了若指掌。
“啊,这……我总不能直接去问先生,这不太合适吧……”
段华卿反问:“比你独自胡思乱想更不合适吗?”
段华卿的问句,从来恰到好处,给人提示,要人反思。
当然不会,胡思乱想、擅自行动,意味着不信任,乌恒璟沿着这个方向,想到珞凇曾说,他从不给第二次机会。
可是不够信任的事,他给过他一次、两次,然后是第三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……
乌恒璟忽然意识到,珞凇已经不知道给过他多少次机会了。
意料之中,没有回答,段华卿说道:
“珞凇认识我的时候,才十八岁,比你现在年纪更小。”
“一个小孩,看到一件从未见过的精巧玩具,想要据为己有,这不是爱情,是占有。”
“珞凇是天生的猎手,他享受狩猎的过程,可他那时太年轻,年轻到不顾后果。”
乌恒璟瞪大了眼睛,然后他听到段华卿平静地,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,说道:“他不求结果,他只是享受,狩猎的过程。”
乌恒璟凝望段华卿,那个神仙一样的人脸上,没有丝毫遗憾或是悲伤,带着一种超脱世俗喜怒的悲悯,广阔无疆。
乌恒璟咬唇:“听上去好过分。”
段华卿淡笑着问道:“你知道一个sxx授予dxx的最高荣誉是什么吗?”
乌恒璟一愣。
在他的印象里,段华卿是训诫宗师,该与调教水火不容,他没想过段华卿居然会知道“sxx”和“dxx”,更没想到他会用“荣誉”这个词语来形容两者的关系。
sxx怎么会授予dxx的荣誉呢?
说反了吧!dxx是主动方,是该dxx授予sxx荣誉。
段华卿看着他,说道:“是赋予他行使任何事的权利——包括结束。”
我,作为sxx,赋予你一切权利——赋予你试探我锤炼我的权利,赋予你刺痛我伤害我的权利,赋予你安抚我疼爱我的权利,赋予你,开始与结束的权利。
我向你交出我的一切——请记住,这是我烙在你肩上的勋章,是我授予你的,至高无上的荣誉。
乌恒璟瞪大眼睛,怔在原地,他好像听懂了什么又没有听懂,这是他从未理解过的ds关系,也是他从未构想过的可能性。
恍惚间,他的耳朵里飘进段华卿的话:“喜欢会攻占,但爱是退让。”
“珞凇只有隐忍,没有改变。他唯一妥协过的人,是你。”
“我今天与你说这些,不是将你当成我学生的学生,而是要陪伴我学生走完一生的人。”
那些话一字一句,从耳朵里,敲进他的心。
喜欢会攻占,但爱是退让。
乌恒璟的眼眶,红了。
他好喜欢这句话,爱是退让,是改变,是妥协。
“谢谢师祖,”乌恒璟站起来,朝段华卿深深一鞠躬,“其实我今天来找您……确实是有事。”
“今早的事情发生之后,大师伯、三师伯和岑师叔都找我聊过。先生身边有很多人,每一个都光芒万丈。我一直没什么自信,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们。很敏感也很讨厌,但没办法。”
“我想了一天,我想,我是喜欢珞秉寒的,我想要和他走下去,一直走到生命终点。那么,原地不动、故步自封不会有成长。所以,我想进入他的世界,想要接近他身边的人。”
“您是他的老师,也是我的师祖嘛!古人云,近朱者赤,我知道我不聪明,但是勤能补拙。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,我以后能不能常来看您?您和学生们聊天的时候,我来侍茶,您就当我不存在,让我在一边旁听,就能给我带来莫大的成长啦!”
这是,乌恒璟的改变。
他想要变得更好,为了能和他站在一起。
“当然可以,”段华卿说道,“但你想要成长,更该多在你先生身边。”
乌恒璟小声哼哼:“珞秉寒欺负我,我不想先低头,我才不会主动去找他!”
段华卿闻言,不禁莞尔。
“师祖,您说是不是?早上对您出言不逊是我不对,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,他珞秉寒难道做的对吗?而且!他昨晚去看您,为什么不肯跟我说?他要是向我解释清楚,我能这么冲动地来医院打扰您吗?”乌恒璟气呼呼地捏着小拳头,振振有词,“所以归根结底,就是珞秉寒的错。”
乌恒璟说完,低着头,抬起眼睛瞄段华卿,明明说得中气十足,小动作里却透出几分心虚,却见段华卿略一颔首:“在爱情里,你们是平等的。他有掌控进程的权利,你也有拒绝被掌控的权利。他可以打你,你也可以,见一次打一次。”
乌恒璟:?!
这话怎么这么耳熟?
他早上说的什么来着?
——“行!我滚,我退出!我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!”
——“珞秉寒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,否则这一巴掌,我见你一次,打你一次!”
“师祖您别嘲笑我了……”乌恒璟的脸,迅速烧起来,“我早上说的是气话。我怎么可能敢打我先生?借我一百个胆子,我都不敢碰他。不过——”
乌恒璟挠了挠脸颊,想起早上发生的事,还是很气:“听说先生今晚回师门,希望大师伯好好罚他,罚重一点!最好打得他下不来床,让他尝尝我受过的苦。”
“珞凇舍得打的你下不来床?”
乌恒璟:……
乌恒璟:……这话说的。
说来也奇怪,每次挨罚的时候,乌恒璟都觉得自己要死了,可是通常过几天伤势便能好。就像昨晚,明明被罚到崩溃,可今天竟像没事似的,还可以到处跑。
乌恒璟一捏拳头,给自己打气:“总之——我这次,说什么都不原谅他!”
段华卿看着他,没说话。
乌恒璟:……
段华卿不说话的时候,他总是心虚。误会解开,他对段华卿抛去敌意之后,对师祖的亲近感强了很多,对于这个“能管住珞凇的人”,乌恒璟有一种隔代的亲近感,他忍不住拖长尾音撒娇道:“师祖——若是先生跟我秋后算账,我能找您说情吗?”
段华卿只道:“那么怕他?”
这四个字,戳到乌恒璟的心了。
小朋友一下子蹦起来,控诉道:“师祖!!您不知道,他可凶了 QAQ”
似乎是怕段华卿不相信,乌恒璟比划着:“珞秉寒在我面前,和在您面前完全不一样!他在您面前肯定很乖,但是在我面前架子好大的!动不动就板起脸训我,他一冷脸我就腿软,一腿软我就想跪,真是烦死了!”
段华卿轻轻地笑了。
把珞秉寒托付给这个小孩,是可以放心的吧,他会拥有,他此生从未体会过的东西——放肆的快乐。
段华卿靠在床前,算算时间,此刻珞秉寒回归师门的礼制也该办完了。
最后一个迷途的孩子,也终于归家。
乌恒璟蹦跶完,见段华卿眼神失焦,连忙站起来:“不好意思、不好意思,没想到跟您聊了这么久,打扰到您休息了吧!师祖您肯定累了,您赶紧闭上眼睛睡吧,我在床前守着您。”
段华卿似乎是真累了,他没说话,只轻轻点了点头,合上眼睛。
乌恒璟静静地坐在床边,望着他。
师祖真的好美,像神仙一样美,重病初愈的苍白更为他增添几分出世的仙气。
乌恒璟出神地想着,他想象着以后,他跟先生一起拜见师祖的样子,他终于也可以看到他高高在上的先生对别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了,想来一定很有趣。
突然——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报警声!!!
乌恒璟猛地抬头,看到监护仪上,多项数值飘红闪烁,段华卿的心跳和血压骤降:“师祖?师祖!!师祖你怎么了?!”
可是段华卿只是紧闭双眸,没有任何反应。
乌恒璟大惊失色,一下站起来,手忙脚乱地按急救铃,按完之后,踹开椅子冲出门去放声大喊:“护士!护士!!”
【二十二点十六分,柏雪风家】
嵇鸿卓对珞凇说道:“既然回来,以后便不可让你那孩子再喊我‘老师’。”
这些日子,嵇鸿卓一直在指点乌恒璟绘画,因此乌恒璟喊他“嵇老师”。
“自然,”珞凇答道,“该改口‘三师伯’。”
沈筠耳朵尖,听见了,敏锐地捕捉到信息,追问道:“‘那孩子’是谁?”
岑沐霖说道:“你猜。”
沈筠脑子向来转得快:“该不会是嫂子吧?”
珞凇答道:“还不是。”
“哦~”沈筠拖了一个长音,秒懂,重复道,“‘还’不是。”
她故意在“还”上面加了重音。
珞凇郑重朝大家一颔首:“此前,珞凇无法参加师门聚会,小璟独自赴会。若有处事不周之处,凇代小璟向各位师兄赔罪。小璟年纪尚小,凇今后定严加管教,还请师兄们多多包容。”
嵇鸿卓笑着调侃道:“珞秉寒,我们可还没说什么,这么着急护犊子?”
珞凇却说道:“小璟的基本功不够扎实,有时一幅画错处可达数十处,辛苦三师兄不厌其烦地指点他。”
今日氛围太好,柏雪风也破天荒开起玩笑来,调侃珞凇道:“学生犯错,老师之过。今后若是小璟再给庭芝交出一塌糊涂的画来,你便自行向你三师兄请罚。”
珞凇笑道:“不敢让师兄费力劳心。”
嵇鸿卓继续开玩笑:“伶牙俐齿!头一次听到将‘逃罚’说成‘不敢费力’的,不愧是珞秉寒。”
柏雪风接道:“你就是仗着你三师兄脾气好不罚你!”
“怎么会?”珞凇淡笑,“纵是三师兄心胸宽广,大师兄也不会饶我。”
岑沐霖听出珞凇话里暗藏的揶揄,毫不客气地补刀:“大师兄!六师兄说您心胸不够宽广。”
岑沐霖点破珞凇的话,桌上立刻笑成一团,大家都笑嘻嘻地吃瓜,看珞凇站起来,开玩笑似的向柏雪风鞠躬说不该“诽谤”师兄,岑沐霖和沈筠趁机煽风点火,要他去请戒尺,柏雪风无奈地望着一堆师弟师妹们胡闹。
【二十一点三十三分,医疗中心】
在乌恒璟发现段华卿身体异常的同一时间,护士站的护士也接到仪器报警,在他冲出病房呼救时,两名护士已经赶了过来,此刻段华卿已经失去意识。
乌恒璟完全慌了。
怎么会这样?
就在几分钟前,他的师祖还笑眯眯地和他说话。
他只是累了啊,只是要休息一会儿,怎么会突然病危了?!
两名护工推着移动病床小跑着冲进来,利落地将段华卿搬到病床上,一行人搭乘手术专用电梯前往抢救室,抢救室的急救医生开始紧急抢救,“抢救中”的灯亮起,乌恒璟在门外等候,双手冰凉彻底。
几分钟后,段华卿的主治医生匆匆赶来,顾不得说一句话,直接冲进抢救室。
与主治医生一同赶来的,还有傅长砚。
乌恒璟在傅长砚的那一刻,愧疚得要死,手足无措地道歉,责怪自己没照顾好师祖,傅长砚只是宽慰他:“没事,是华卿身体不好,与你无关。我知道你尽力了,你做得很好。”
乌恒璟很用力、很用力地给自己、也给傅长砚打气:“傅老师!师祖一定会没事的!他一定能挺过这一关!”
傅长砚没说话。
隔了很久,傅长砚忽然一句:“送进去的时候,血压已经快没了。”
“人都会有这一天的。”
明明是安慰的话,却充满悲伤,最后一句,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自言自语——“别害怕。”
“没事,真的没事,不用怕。”
【二十二点四十一分,柏雪风家】
柏雪风和萧珣说了一会儿话,转头瞥见珞凇食指轻扣在茶杯外沿,不语不食,凝神沉思,眼神却是望着这一桌子人,眼底充满温情。
柏雪风心知,他是许久没参加师门聚会,被触动到,笑着问道:“现在还说不后悔?”
珞凇淡道:“是该早些回来。”
柏雪风板下脸,严肃道:“不是要早些回来,是不该走。”
珞凇一笑:“师兄教训得是。”
与此同时,岑沐霖正在问沈筠:“师妹想要男孩还是女孩?”
“都可以,男孩女孩我都喜欢,”沈筠说道,“以后啊,我要带着宝宝去师兄们家里找哥哥姐姐们学习,多接受智慧的熏陶,以后给我省点心。”
柏雪风说道:“省心是不可能的,别操碎心就不错了。”
沈筠揶揄道:“大师兄这是有感而发啊!”
嵇鸿卓说道:“眠琴你生完以后,要注意休息,别累着自己。”
“谢谢三师兄关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
岑沐霖问:“名字起好了吗?”
沈筠说道:“没啊,等着老师帮我起呢!老师大病初愈,不想让他烦神,我想等他身体好些了再问他。”
岑沐霖说道:“老师亲自给宝宝起名,肯定很好。老师给师兄师弟们起的字都很好听。”
“羡慕了?”柏雪风笑道,打趣他,“当初是你非说不要,不然,老师也会给你起一个。”
岑沐霖哼了一声:“我有什么可羡慕的?大师兄的字也不是老师给取的,大师兄才该羡慕!”
柏雪风笑骂:“臭小子!找打是不?”
“六师兄!”岑沐霖转头就找珞凇求助,“大师兄要打我!”
珞凇淡道:“罚重些,我替你去取家法。”
“哇!” 岑沐霖仗着自己离柏雪风坐的远,故意夸张地说道,“六师兄居然不帮我,亏我这些年冒着挨大师兄家法的风险,一直偷偷联系师兄。”
柏雪风笑着骂他:“那些阳奉阴违的事,你还敢提?”
饭桌上,师兄弟们笑成一团。
【二十二点四十七分,医疗中心】
从抢救室的医生表情凝重地出来之时起,傅长砚便做好了准备,甚至可以说——他早已做足准备。
傅长砚一言不发地听医生说着一连串的话,乌恒璟十指冰冷,他好像被扔进真空中,什么都听不见,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他费尽全力不想听,却阻挡不住那些词汇钻进他耳朵——
“手术并发症……引发全身炎症反应……多器官系统同时发生功能障碍……”
“心力衰竭,持续心肺复苏仍无法恢复心跳……循环系统障碍,血压几不可测……失去自主呼吸,持续失温……丧失生命体征……”
嗡——地一声尖锐的长鸣,划破乌恒璟失神的双眼,是医生的声音:“还要继续抢救吗?”
还要继续抢救吗?
“不!不要!”乌恒璟崩溃地哭出声来,“丧失生命体征不代表一定死亡,师祖会没事的!医生,求求你们救救他!求求你们!!”
【二十二点五十九分,柏雪风家】
“叮铃铃——”
团圆饭接近尾声,众人正在饭桌上笑着聊天,柏雪风的手机,忽然响了。
响铃模式,声音被调到最大,电话铃声如尖锐的警报,将欢腾愉悦的饭局凭空撕开一个裂口。
柏雪风的心,狠狠一紧,离开医院这几个小时,他最担心的,是电话铃响,然而当他低头瞥来电人的姓名“乌恒璟”的时候,心又松下去片刻。
乌恒璟这时候打电话给他,大概,是夜深人静,一个人越想越委屈吧。
柏雪风将手机朝珞凇一亮,淡笑着:“恩?”
珞凇显然也在想同一件事,小孩早上刚挨过他一巴掌,自己忙这一整天还没空搭理小孩,恐怕小孩是委屈得紧了。
珞凇脑海里浮现出小家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模样,唇角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笑容,心脏软了几分。
不过——给柏雪风打电话算什么事?
珞凇在内心无奈摇头:这小崽子,怎么还学会找师伯告状了?
珞凇道:“辛苦师兄了。”
柏雪风拿起电话站起身,边往书房走,边接起来:“喂,小璟。”
珞凇也站起身,跟了过去。
谁也没想到,电话接通后,那头的乌恒璟,泣不成声。
这通电话完结得很快,柏雪风刚走进书房,脚步顿在书房门口,片刻之后,手机从他的耳边拿下,握在手里,柏雪风像是看不见他身边站着的珞凇似的,快步走到饭桌前,停住脚步。
一桌子人正在笑着聊天,沈筠最先注意到柏雪风的异样,问道:“大师兄,怎么了?”
柏雪风没有回答,他的眼睛落在餐桌中心,僵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,紧接着忽然叫道:“菲菲!”
方菲原本在卧室里看书,听见柏雪风喊她,快步走出来,还没等她问,率先见柏雪风表情凝重地说道:“换件衣服,马上送沈眠琴去妇产医院。”
“大师兄?”沈筠疑惑地眨眼,缓缓站起来,“是说送我吗?我好得很啊!为啥要送我去医院。”
方菲也不明白,这不好好地聊着天,怎么就扯到去医院了?
柏雪风骤然变脸,厉声斥道:“愣着做什么?快去!”
“怎么了?忽然脾气这么大。”
方菲睨他一眼,只觉得他这急火来得莫名其妙,不过他们夫妻二人相爱相知数年,方菲知道能惹得柏雪风控制不住脾气的必定是大事,因此也没计较他的态度,转身准备进屋换衣服。
可就在她刚一转身,手腕被柏雪风拉住。
方菲疑惑地回头往他,在她素来刚强的丈夫眼里,却意外看到一片迷茫和慌乱——那是从来没在柏雪风眼底出现过的神情。
柏雪风像是忽然改变主意:“打急救电话,让救护车来接。”
闻言,颜清礼站起来,紧接着一桌子人都站起来,目光投向柏雪风。岑沐霖也站起来,顺手扶起沈筠:“怎么了,师妹哪里不舒服吗?为什么突然要送师妹去医院?”
沈筠才是莫名其妙:“没有啊!我没有哪里不舒服!”
就在一堆人被柏雪风整得莫名其妙的时候,珞凇已经拨通急救电话,把手机递到柏雪风耳边,柏雪风接过电话,利落地报出自家地址,然后说道:“屋内有一位怀孕五个月孕妇,悲伤过度,几近昏厥,腹痛不止,有先兆流产迹象,需立刻住院。”
电话那头了解情况后,柏雪风又问:“好,多久可以派车过来?”
挂断电话,柏雪风对方菲说道:“菲菲,你陪着沈筠等救护车来,哪里都不要去。打电话给沈筠的家属,要他直接赶去医院。”
方菲的表情也凝重起来,说道:“好。”
柏雪风这才将目光投向众人。
一时间,屋内谁都没有说话,沉默让紧张无限发酵。
柏雪风的目光在师弟们紧张的脸上转过一个来回,沉声说道:“老师走了。”
他平静地、尽可能用冷静的语调,明明白白地阐述道:“老师,去世了。”
【二十二点四十七分,医疗中心】
“还要继续抢救吗?”
“放弃抢救,让他安心地去,”傅长砚的声音冷静极了,“我签字。”
他们早就约定好了,不是吗?
段华卿不愿靠仪器苟活,他素来爱整洁,希望自己干干净净地走。傅长砚舍不得,但尊重他的意愿。他答应过他,不呼吸切管、不电击按压、不强行抢救。如果熬不过去——他会签“放弃治疗同意书”。
原以为,签字放弃的时候会撕心裂肺,但直到这一刻才明白,心早已碎完,不会再痛了。
乌恒璟骤然被抽掉浑身气力,双腿一软跪到地上,哇地一声大哭出来,撕心裂肺:“傅老师!不会的!师祖不会死的!!!”
“傻孩子,”傅长砚摸了摸乌恒璟的脑袋,红了眼眶,他好似异常镇定,他望着痛哭的乌恒璟,深锁眉心,说道,“打电话给你大师伯。”
因为,这个强大的男人,再也做不出一个多余的动作。
方才的决定已经耗费他全部心力,他再也没有办法,打电话给柏雪风了。
时间退回到今日早上。
今晨,傅长砚拜访段华卿的主治医生时,面对他的感谢,医生的表情却很凝重:“傅总,不能太乐观。”
傅长砚心头一紧:“怎么了?”
“医者仁心,对于病人,我们会尽最大限度给他希望;但对于家属,我们会说实话。因为在病人离开之后,需要活下来独自面对前程的人,是家属,”医生表情凝重,“我抢救过太多病人,见过太多生死离别。现在华老师的情况,最大的可能,不是痊愈,而是回光返照。”
“你说什么?!”
傅长砚大惊。
他明明看到前一夜还生命垂危的爱人,今早已经能正常下地说话,可现在医生告诉他,那是回光返照?!
医生叹道:“生命的机理很复杂,人的身体比最精密的机器还要精细,医学只能尽力去修复,却无法起死回生。我们都希望,华老师能挺过这一关。也许,生命有奇迹,也许他是极少数的幸运儿,也许他不是回光返照、而确实是好转。但是更大的可能,我希望你做好准备,华老师,恐怕就在这几天了。”
“其实,以华老师的身体状况,能撑到现在,已经是你悉心调养的结果。傅总不必自责,生死有命,我们总要面对离别。”
“很多人在面临至亲离别的时候,会慌乱到六神无主,他们会哭泣、会逃避、会不忍目睹。但其实,对于病人而言,他们不愿意你们离开,他们会寻找你们,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程,有至亲陪伴。”
“他们不想看到你们泪水,他们需要的不是你们流着泪的思念,而是亲人的笑容。”
“所以,这几天尽可能地让华老师多见见他牵挂的人,不要让他有遗憾地离开。”
“另外,请一定要告诉他,花开盛世、乐天地和,请他放心地去吧。”
所以,在当天中午,傅长砚、段华卿与三个小弟子共进午餐时,傅长砚一字一字细细描绘段华卿的训诫理想,他揽着他的肩膀,他说:
“我们一起看珞秉寒回来,十年叛离,要长青一笔一笔跟他算账。”
“我们一起看世明评副教授,若是没评上,便要他拿着家法,回去找他的小师兄请罚。”
“我们一起看眠琴的孩子出生,你要给孩子起名字,看他更像爸爸,还是更像妈妈。”
“我们一起给庭芝的基金剪彩,一起看新校落成,新校第一届学生开学典礼那天你一定要去,你要教给他们,何为学习、何为育人。我们一起看着这些昔日的小家伙们,培育出一代又一代的后辈,生生不息、不断传承。”
“我陪着你,一起看河清海晏、太平盛世。你说,好不好?”
魂归故土、师门团圆,时和岁丰、国泰民安,世代传承、永不落幕。
这是傅长砚为段华卿勾勒的完美憧憬,是最好的现实,也是最美的梦,是他希望在生命尽头,永远留在他心里的画面。
这是傅长砚在告诉段华卿——这盛世如你所愿。你没有遗憾,请你,安心地走吧。
【二十三点十一分,从柏雪风家去医疗中心的车上】
老师过世的消息让屋里刹那间乱成一团,有的瞬间哭到泪崩,有的要去扶沈筠躺下,混乱间,珞凇拨通电话让秘书调车。一行人下楼的时候,李秘书已经通过打车软件安排好三辆车等在楼下,柏雪风、岑沐霖和珞凇上了同一辆车。
岑沐霖坐在副驾驶位,泣不成声。
珞凇单手曲肘撑在车窗沿,拳头抵在唇前,望向窗外,眼眶红透,一言不发。
那一刻,珞凇终于明白,为什么傍晚时分,柏雪风从段华卿病房里出来的时候,会眼底泛红,好似刚刚哭过。
珞凇也终于明白,为什么柏雪风今晚没有动手,不是顾忌沈筠,而是不想他伤重错过老师的最后一面。
还有,为什么柏雪风如此着急,早上段华卿刚刚点头,当晚就办他回师门的礼仪,并且坚持礼成后要赶回医院复命。
师兄什么都知道!!!
他什么都知道,却什么都没有说,他只是默默安排所有师弟都在当天见过老师,他安排老师的最后一天充满欢声笑语,他要所有人都不留遗憾。
他是医学泰斗,他怎么会看不出老师早已油尽灯枯?!
他想赶在老师离世之前完成仪式,他想告诉老师那个迷路的孩子已经归家,他想要老师安心啊!
可惜啊,可惜,还是没赶得及。
珞凇望着窗外,泪如雨下。
“太匆忙,忘记给你……”柏雪风听到哭声,转头去看他,说到这里,哽住,轻轻呼吸一次,伸手抚过珞凇的脸颊,脸上的指印被泪水浸透,柏雪风眼眶也红了,他哑声道,“师兄忘记给你拿口罩了。”
司机善解人意地表示,车上有一次性口罩,就放在后门下方的置物处。
柏雪风取出一枚口罩,准备给珞凇戴上,珞凇却拉住他的手,回过头来,将额头抵在柏雪风的肩上。
他压抑地哭着,在这种情况下,珞凇都哭得没有声音,柏雪风肩头的颤抖却不停,温热的泪浸透他的衣服,泪水之间,是模模糊糊的一句:“……我不该走的。”
——现在还说不后悔?
——是该早些回来。
——不是要早些回来,是不该走。
为什么要走呢?他不该走的。
回首当日清晨,珞凇跪在段华卿的病房内,柏雪风敲门而入,低声斥他:“知道为什么不让你来了?一来就惹事!”
珞凇淡道:“给前辈添麻烦了。”
段华卿说的是——“让你师弟起来。”
珞凇跪在地上,抬头看向段华卿,他望进段华卿的眼睛,轻声喊道:“老师。”
再唤恩师,已过十年。
谁曾想这一声“老师”,竟是永别。
十年。
他错过老师十年,再想回来之时,老师已不在。
回不去了,再也回不去了。
他永远地,永远,错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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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
老师走了,我们定制的头像框也到期了,像做过一场很长很好的美梦。
你早知道梦会醒,就像你早知道人终有一死。
可是,梦醒时分,还是痛彻心扉。
大家都尽力了,傅长砚、柏雪风、珞凇、乌恒璟等等,每个人都在做正确的事,一切都在变得更好,可死亡还是发生了。
居高胜寒,再会无期。
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