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川漫步

1

任何物质，都有寿命。

夏虫不可语冰，虫蝇的寿命不过一季。

人类的寿命，往往数十年。

而一颗恒星的寿命，是百亿年。

整个银河系，大约有三千多亿颗恒星，它们的核心不断进行着核聚变，由内而外地辐射进外层空间。当核心的核反应消耗殆尽，便会走向死亡，其中，质量足够大的恒星，死亡以后，会化为黑洞。

黑洞吞入一切，它可以使一切消失；而黑洞的另一端，是白洞，白洞则排斥一切，它让一切重生。

因此，一切消失的尽头便是一切重生的起点，黑白之间的桥梁，便是虫洞。

2

塔森是一名宇航员，更准确地说，他是一名虫洞观测员。

2333年，气温变暖，全球全年平均气温超过20摄氏度，南极和北极的冰川尽数融化，较之上个世纪，整个大陆被海洋吞没了1/3的面积，冰川的融化让淡水成为稀缺。

石油和煤炭早在上个世纪末就被消耗殆尽，整个地球臭氧层破掉一大半，沙尘暴和虫灾席卷地球二分之一的土地，雨林大面积死亡，作物无法生长，人类艰难地生存。

更糟糕的是，太阳突然加速衰老，科学家们预测，最多再过三百年，走向衰亡的太阳产生的巨大引力便会将地球尽数吞没。

到那时，人类，将不复存在。

因此，全球的科学家们联合起来，成立了“天琴”计划，旨在寻找合适生存的星球。

3

塔森参加“天琴”计划的时候，年仅二十七岁。

他是整个计划组里唯二年龄小于三十岁的科学家，另外一位，是他的女朋友——米娅。

经过复杂的计算和推演，“天琴”计划项目组确定了在距离地球约一千两百光年的天琴座有一个“开普勒62”星系，以开普勒62恒星为核心、由五颗行星组成，其中至少有两颗行星，非常适合人类居住。

天琴座最亮的一颗恒星，是织女星。天琴座的织女星与天鹰座的牛郎星、天鹅座的天津四星，于夏季的天空排列为直角三角型，被称为夏季大三角，它们是夏季夜空最容易被看到的三颗恒星。

传说中，牛郎和织女是一对神仙眷侣，却被天帝强行分离，唯有在每年的七夕节，牛郎和织女才得以会通过鹊桥见上一面。

现实里，没有鹊桥，只有虫洞。

一千两百光年的距离，远远超出任何人类飞行器可到达的距离，更何况，人类并没有造出能承载全部地球人的飞行器。

塔森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构想：用虫洞。

在距离太阳系极近的半人马座，有一颗恒星已经发生衰亡，它的质量足够大，应该已经形成黑洞。

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数学推演，黑洞的另一头、白洞连接的，恰巧是天琴座。

届时，人类可以利用虫洞，顺利抵达“开普勒62”星系。

塔森觉得，这简直是宇宙赋予人类一次绝佳的重生机会。

他不想错过，也决不能错过。

4

然而，一切仅仅是源于计算。

没有人知道，虫洞是否能连接太阳系和天琴座。

甚至没有人知道，宇宙里，究竟是否存在虫洞。

2333年，物理学家们对于“虫洞”的存在争论了整整两个多世纪，仍是没有争论出结果。没有人知道，所谓虫洞，究竟是星际穿越的最佳通道，还是仅仅是逗小孩玩的幻想。

这一年，走投无路的人类，决定冒险一试。

时势造英雄。

那位被选出来肩负起拯救全人类任务的英雄，是塔森。

4

作为被选中的英雄，塔森受到了全组人的拥戴，除了一个人——他的女朋友，米娅。

米娅激烈地和他大吵一架，坚决反对他去执行任务，可塔森去意已决。

米娅含泪恳求道：“能不能别去？你不要去，换别人去。”

塔森见恋人哭得梨花带雨，心中很是不忍，他拥抱了她，柔声说道：“很抱歉，亲爱的，我不该和你吵架的。可是事关人类存亡，我不能不去。”

米娅摇着头：“太阳还能再撑三百年，三百年后，你我早就不复存在，不如留在地球，我们过完百年。”

“可我们的孩子还会在。米娅，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，我一直幻想，我们会有一个女儿。你相信我，我一定会找到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。到那时，我们、女儿，也许会带着外孙和外孙女，一起生活在新的星球。”

“但你很有可能找不到，”米娅推开他的怀抱，“我昨天听到组长说，成功率只有不到10%。难道你希望你的女儿一出生，就没有父亲吗？”

塔森坚定地说道：“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，放弃全人类千千万万的孩子。”

米娅抓着他的手臂，含泪看他：“拯救全人类的英雄可以是任何人，可我的爱人，只有你。”

5

米娅还是没能拦得住塔森。

一周后，塔森乘坐最先进的单人飞行器，前往半人马座。

6

塔森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抵达恒星附近。

按照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们的数据推演，在塔森抵达之前，虫洞就已经出现，他只要随着周遭的一切被吞没进虫洞内，查看它是否真的能够通往“开普勒62”星系，再将结果返回地球，塔森的使命，就算圆满完成。

按照预计，最多只需要五年，塔森便能返回地球。

可是五年又五年、五年又五年，整整二十年过去，虫洞还未出现。

恒星早已衰败得看不见一丝光影，黑洞却没有形成，周遭的一切不曾消失，塔森驾驶飞行器停在距离恒星咫尺之远的地方，却无法被它吞噬。

更糟糕的是，他的飞行器早已超出使用寿命，在一次陨石袭击中被击中，损坏严重，他失去与地球的联系的电台信号，也失去了返航的能力。

如果虫洞没有如约出现，等待他的，将只有死亡。

为何一切还未曾消失？

为何虫洞还未产生？

7

塔森离开地球的第八千零七十二天，毫无征兆地，黑洞形成了。

黑洞贪婪地吞噬一切。

一切都消失了。

塔森也不例外，巨大的引力场，将他吞入黑洞深处。

黑洞里，空间和时间都被扭曲，高维空间里除了长宽高构成的立体空间，还有时间，高维空间连接时间的过去与未来。在这个六维空间里，过去的每一个时间点连点成面，时间面滚动着，仿佛一卷卷轴，人们获得了穿越空间和时间的能力，塔森不仅看到了黑洞尽头的空间，他还看到了过去的时间。

8

他看到二十一年前的地球，他看到他的故乡，他看到，他的爱人。

他看到在他离开地球八个月后，米娅诞下一个女孩。

他忽然明白，为什么当年临走时，米娅对他百般挽留。

为什么同为阿尔法计划的科学家之一的米娅，竟然不理解他的远大理想和抱负。

原来是因为那时，她已怀有身孕。

我要当爸爸了。

不，我已经当爸爸了。

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内心。

塔森几乎要落泪。

二十年了，整整，二十年了。

二十年过去，他的女儿应该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。

她会是什么样的呢？

她会长得像我吗？还是更像米娅？

9

虫洞除了穿越空间，还能穿越时间，你能看到过去的因和现在的果。

塔森还想继续看，他想去看他错过的二十年人生，可惜，他没有机会了，六维空间被无限拉扯，连成三维的时间碎成二维。

他感到，自己被巨大的引力场牵拉着，在虫洞通道内，从黑洞朝着白洞运动，在被巨大的力量推出虫洞的那一刻，塔森拼尽全力，通过高维空间穿越回过去，给二十年前的地球留下信号。

天琴计划，可行。

米娅，等我回来。

10

 “天琴”计划大获成功，人类抛弃了无法生存的地球，通过虫洞，来到“开普勒62”星系，与人类预测的一样，开普勒62-f 行星的环境，几乎与地球一模一样，适宜的温度、充足的氧气、丰富的淡水，人们在那里定居下来，准备世代繁衍。

塔森和其他人类，在开普勒62-f 汇合。

他是地球的英雄，他是拯救全人类的英雄。

全球的电视台争先恐后地邀请塔森去做访谈，顶尖学府纷纷聘请他成为教授，全球的科研室都向他抛去橄榄枝——一时间，掌声、鲜花、数不清的荣誉和奖杯都像雪花似的向他飞来。

可是塔森拒绝了所有的商务邀请，从飞行器里出来，第一时间赶回自己的故乡。

二十余年，他想明白了。

我们只活这一次。

人生是一次单向旅程，我们用力地爱过、痛过，孤独过、拥有过，可人生最不应该有的，是后悔。

在虫洞观测的那些年，塔森想，剩余这一生，他只想做米娅的丈夫、做他女儿的父亲。

11

新的星球，百废待兴，房屋和企业都有待建设。

可人们热情澎湃，街上尽是勤劳的身影。

这一片土地属于他的故乡，塔森回到故乡，望着辛勤劳作的人们，陌生而又熟悉。

他与母星断联已久，他不知道今夕何夕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米娅。

二十余年过去，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痕迹，他已从一个青年成长为中年人，米娅也一定一样。

我该去哪里寻找你呢？我的爱人。

“妈！你快来。”

一声活泼的叫声，打断了塔森的思绪。

像是宿命般的召唤，他回过头，他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拿着一束鲜花，从一家店铺里出来，她穿着绛蓝碎花裙子——那曾是米娅年轻时最喜欢的款式。

紧接着，店铺的帘子被掀开，走出来她的母亲。

塔森怔怔地盯着她。

茫茫人海中，塔森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
12

没错，她就是他的米娅，尽管她与当年他离开的时候容貌已经改变许多，尽管他们的女儿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，但他还是认出了她。

塔森大步冲上去，紧紧拥抱住她：“亲爱的，我回来了。”

二十年的思念，在这一刻，千言万语都只化为一个拥抱。

女人却猛地推开了他，警惕地看着他：“你是谁？我不认识你，你为何要拥抱我？”

这时，商店里走出一个男人：“这位先生，请你自重，离我的妻子和孩子远一点。”

她已经……另嫁他人了？

塔森呆滞地望着昔日爱人，心痛如割。

塔森伤心地说道：“米娅，你不记得我了吗？我是塔森啊！”

“米娅？你认错人了，我不叫米娅。你是……”女人迷惑地望着他，恍悟，“塔森？你是那位英雄？他们恐怕还没来得及告诉你，今年，是地球公历2403年。”

什么？！

塔森猛然想起来，黑洞里的巨大引力会改变时间流逝的速度。

所谓天上一秒、人间十年，便是此意。

女人望着他，那双与米娅一模一样的眸子深深地看进塔森的眼睛里，她缓缓说道：“你认识……我的外祖母？”

13

“母亲说，外祖母至死都没有告诉她，外祖父是谁。她只说‘他是一个英雄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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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所涉及的物理学知识来源于 琥烁巴岛博士 最新发表的论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