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创】地狱符
1
有得必有失，
持地狱符者，
祭出最珍品，
可复一切仇。
2
我是被浓浓的焦味熏醒的。
我缓缓睁开眼睛，光亮透进瞳孔，充满雾气的视野里一片朦胧，我努力适应着光亮，眼前逐渐清晰，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漆漆的峡谷，身上不着片缕，周围好似被无边野火刚刚烧过，寸草不生，一切生灵都化作无边无际焦黑的碳。
只有我，还活着。
我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，只见我的皮肤上布满了一条条可怖的红色斑痕，赤红裂纹衬在我白虈皙的皮肤之上，显得格外刺眼，我不愿相信这具丑陋的身体属于我，我挪开眼睛，撑着身子坐起来。
咕嘟一声。
从我的胸口滚下一个卷轴，通体黝虈黑，看上去普普通通、毫无灵力，轴面上写着三个字：地狱符。
地狱符？
这三个字好似一块巨石，往我的脑袋上狠狠砸去。
我的耳朵里顿时传来许多人的哭声、喊声、尖叫声，我的心口痛极了，我看不清那些人的脸，却本能地感到他们是我很熟悉的人。
我的眼前一片漆黑，我伸手去拉，却向后倒去，我从高空不断下坠、下坠，跌穿一朵又一朵赤红的云，一位苍白头发的老婆婆忽然从云朵中钻出来，我奋力去拉她的手，企图阻止自己的下坠，可我刚一触碰到她的手掌，我俩手心交界处便窜出火花来，火花迅速扩大，吞没了她，我只来得及听到她用沙哑的嗓音竭尽全力地喊道：“活下去！替我们复仇！”
我好似刚从一个冗长的梦境中醒来，历经大火的劫难使我失去过往的记忆，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。
也许，那个梦，就是我的过去？
渴。
好渴。
我挣扎着站起来，想去找水喝，左心口却猛然传来一阵却剧痛，痛得我一个踉跄，跌坐在地。
大概是为了抵抗方才的大火，我的灵元毁尽，如今——我望向自己肉呼呼的手掌——我已经失去所有灵力，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——
“人类？”
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。
3
“人类？人类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我猛地回头，只见我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姑娘，她身上缠着碧绿的纱衣，左手戴着一串铜黄的镯子，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，她的脚踩过的地方，从焦黑的灰烬里长出了细绿的小草。
我没有说话，只是把卷轴紧紧抱在胸口，往后猛地后退几步，警惕地盯着她。
她微笑着靠近我，用鼻子嗅了嗅我周围的气息：“没有灵力的味道……你真的是人类？这里是灵界，作为人类，你不该来这儿，我送你出去。”
她真好看。
我浑然不觉自己正痴痴地盯着她的脸，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，也许，是在梦里，因为她比世间最美丽的仙子还要美丽一万倍。
她见我眼睛紧紧盯着他，说道：“你手上的，是什么？”
经她这么一说，我猛然发觉自己手里正捧着卷轴，我迅速将卷轴藏到身后。
扑哧——
她笑了，向我张开双臂：“别害怕，你手里的东西，让我看看好吗？”
我把卷轴紧紧护在身后，正视她，一步一步地后退。
她停下来，还是张着手，似乎是在向我证明自己不会伤害我。
“是地狱符吗？”她小心翼翼地问道，“别害怕，我不是坏人。”
我护着卷轴不说话。
“你渴吗？”
我舔舔嘴唇，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嘴唇早已干裂渗血，口中渴得厉害，可我没有说话，只是警惕地看着她。
她身边长纱一卷，碧绿纱帐伸到我面前，挽成勺状的纱帐里，是一勺清澈的泉水。
“喏，给你喝水。”
近在咫尺的水源，让我的喉咙更加干渴，渴得发痛，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盯着那汪水，却强迫自己往后退两步。
“没有毒，”她似乎看穿我心中所想，卷帘一收，朱虈唇微启，啜饮一小口水，“看，我没骗你吧！”
碧纱再次伸到我面前。
我看看面前的水，再看看她，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水。
好甜。
4
姑娘说，她会送我离开灵界。
我这才开口说了我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——“带我去灵山，我要去找地狱的入口。”
“原来你会说话呀？”
她笑了。
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，露出尖尖的小虎牙，真好看。
我怔怔地看着她，尽管失去过往的记忆，可我就是觉得，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丽俏皮的姑娘。
5
“你为什么要找地狱入口？”
“为了复仇。”
复仇，是我仅存的记忆。
我不知道我的族人去了哪里，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，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失去灵力，我唯一的记忆，便是复仇。
这，便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。
“你为什么要复仇？”
“我为此而活。”
“你要去催动地狱符吗？我听说，地狱符可以替持符者发起一场浩虈劫，但必须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，通常就是，生命，所以，你……你很可能会死。”
“无所谓，我们本来都会死。”
“我很小的时候，奶奶告诉我，放下执念，才能获得幸福。”
她这样对我说道。
“我不要幸福，我要完成使命。”
当时的我，是这样回答的。
6
嗷呜——
一只硕大的灵兽忽然从前面的路口闪现，三只铜铃般黄澄澄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，口水从它锋利的尖齿间流下，它大叫一声向我扑来。
“小心！”
她一把推开我，灵兽锋利的牙齿擦着她的脖子过去，撕开了她的肩膀，划出一道长长血淋淋的口子，说时迟那时快，她拔下头上的玉簪从后插入灵兽的背，灵兽吃痛大叫一声，抬爪跑了。
“你我素昧平生，为什么不惜差点丧命也要救我？”
“我不能见死不救。”
“无论是谁？”
“无论是谁。”
“即使我将来会害你呢？”
她犹豫了一下，小声道：“你不会的。”
我扭过头不愿看她，冷冷地说道：“幼稚。”
7
也许是历经生死，我们熟悉起来，我也愿意，与她聊天。
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？”
我问道。
“我的族人在迁徙，我在迁徙途中遇见了你。”
“迁徙？”
“在我们灵界，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领地，一些氏族霸占着丰美的领地，宁可灵力过剩腐烂也不肯分享，我的族人却在贫瘠的土地上吃不饱、穿不暖，每年都会死去很多，直到我父王继位，开始带着大家开疆拓土，我正要，迁徙去新的领地。”
我哼了一声：“说得如此好听，不就是掠夺者？”
“不是的……”她眼眸里闪烁着明晃晃的受伤，她小声说道，“我们只是想活下去。”
想活下去有错吗？
那些一出生便霸占丰富物资的人，难道不该将资源拿出来分享吗？
我偷偷瞄了一眼她的绝色容颜，心里哀叹，哎，都说美色误国。
——你长得好看，你说什么都对。
8
就这样，我们渐渐熟悉起来。
白天，我们一路走，一路聊。
晚上，我们躺在草地上，我满足地看着满天繁星和她的眼睛。
不知不觉，斗转星移，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漆黑的山。
那是，地狱入口。
9
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。
我站在地狱的入口，我们对视良久，谁都没有说话。
最后，还是我说：“听说你们灵界有轮回。”
我沉默片刻，试探性地问道：“如果有来世，你……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？”
她将一截碧绿纱帐缠上我的右脚脚踝，绿纱在脚踝上化为一枚碧绿镯子。这是灵界转世的信物，灵魂转世，失去前世记忆，若想与故人重逢，便会在转世之前，在身上注上标记，来生，以标记相逢。
“好，来生我们一定在一起。”
10
我头也不回地踏进猩红地狱。
我不敢回头。
我怕一回头，就会反悔。
这一辈子，我属于我的族人。
下一辈子，我想属于你。
只属于你。
11
等我。
我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，挥开卷轴，纵身跃入地狱岩浆。
12
我在岩浆里下坠。
我想，我大概是已经死了，因为这岩浆本该烧毁一切，可我不断地下坠，感知不到任何灼热。
地狱符的卷轴打开，符咒在我身旁闪着金光，那金光包裹着我。
我全都想起来了。
13
我的族人世代虈生活优越，活在草木丰美的灵界，可有一天，战火烧了过来，她的父王带领军队杀进我的家乡。
我的确见过她，不是在梦里，而是在她父王的车架里。
我养尊处优的族人在她父王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，那一场大战，双方死伤惨重，战到最后，我和对方的大将军对峙，都杀红了眼，这时她乘着南瓜马车从天空掠过，三匹雪白独角灵马在车前驱使，微风拂窗，露出她的脸来。
惊鸿一瞥。
我被将军一咒刺穿心脏，从山巅跌落，不见踪影。
原来是你。
竟然，是你。
可惜太迟了，地狱符已经发动，我在下坠中眼看着地狱烈火在她的家园熊熊燃烧，将那里的每一草一木都化作灰烬。
我的心脏剧烈地疼痛着，痛得几乎昏死过去，可我无比清晰地知道，自己并不会死。
14
小鸟的叫声窜进我的耳朵。
带着草香的露水滴在我的鼻尖。
我缓缓醒来，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，周围鸟语花香。
我果然，还活着。
15
有得必有失，
持地狱符者，
祭出最珍品，
可复一切仇。
我最珍贵的东西，不是我的性命，而是你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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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昨晚的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