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川漫步

你是我的神,而我是渎神的人。

第二节 纠偏不讳(4)

 

祝魁晔急了。

 

兔子急了都要咬人,更何况——那可是他借来的书!

 

他蹭地一下站起来,低喝道:“你们有完没完?!”

 

那个男生挑起眉毛,饶有兴致地睨了他一眼,只见祝魁晔低着头、甚至不敢直视他,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拳,肌肉绷得紧紧的,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小兽模样。

 

有意思。

 

男生伸了个懒腰,不紧不慢地站起来,压低声音说道:“小兄弟,别这么激动——”

 

他朝门口递个眼神:“带上你的书,出去说?”

 

祝魁晔没说话,从满桌的咖啡液里捞出那本微积分教材,书页已经湿透了,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液体。祝魁晔想擦,翻遍书包,都没有纸巾,只见那男生不耐烦地拎起一旁装咖啡的纸袋扔过去,朝他一扬下巴。

 

祝魁晔翻找的动作顿住,沉默地把教材放进纸袋里,拎着纸袋,低着头跟在男生后面,出了门。

 

那男生双手插兜,走在前面,不知道的,还以为做错事的人是祝魁晔。

 

走到门外,两个人立在走廊里,祝魁晔拎着纸袋,戒备地看着他。男生倒是放松得很,他先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,抽出两根烟来:“抽烟吗?”

 

祝魁晔摇了摇头,且不论他本就不抽烟,这里,明明是图书馆的走廊,不许抽烟。

 

“你是哑巴吗?”男生嗤笑着,收回烟,满不在乎地说道,“紧张什么?你那书多少钱,我赔不就完了?”

 

“你在学微积分,大一?哪个学校的?”

 

男生一边问,一边掏出皮夹,从里面拿出一张百元大钞,食指中指捏住,朝祝魁晔的脸甩过去。

 

一张,两张,三张。

 

三百块钱甩在他的脸颊、下巴和胸口,然后,掉在地上。

 

祝魁晔站着没动,他沉默着看向那三张掉落在地上的百元大钞,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

男生不耐烦地说道:“愣着做什么?捡啊!弄坏了借的书,你不是得赔吗?!”

 

祝魁晔咬了咬下唇,没说话,蹲下身子,深吸一口气,沉默地捡起一张钱,然后是第二张。钱飞的满地都是,他不得不跪到地上才能够得着,但是——第三张钱,在他的指尖触及的一刻,被男生伸脚踩住了。

 

祝魁晔单膝跪在地上,指尖按在那张钞票上,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男生,男生居高临下地俯视——他很喜欢这种视角,他玩味地欣赏着被仰视的感觉,然后——勾起唇角,挪开脚,深深地说道:“不好意思,脚滑。”

 

祝魁晔站起来,低着脑袋说道:“你在这儿等着,我去找图书管理员说明情况,赔偿的钱如果有的多,我退给你。”

 

“退?你知道我的时间多宝贵吗?我中午约了那个妞在苏公府的吃饭,你知道苏公府一顿饭有多金贵吗?”男生像听了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,嘲讽道,“乡巴佬,说了你也不懂!”

 

你骂谁呢!

 

祝魁晔攥紧拳头。

 

男生觉得他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分有趣,扬起下巴:“这样吧,小子,我那个学科作业给你丢在桌上,替我写了。我明天来取,剩下的钱,算你的劳务费。”

 

男生余光瞥见他的女朋友已经拎着包在自习室门口等他,于是不再废话,转身就走,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,背对祝魁晔扬了扬:“做得好,这些,都是你的。”

 

他大笑着,搂过女朋友,走了。

 

就这样,祝魁晔开始了人生第一次代写。

 

祝魁晔拒绝了男生代写一次给数百元的提议,他不想成为被人看不起的“乡巴佬”,更不想因为被支付超额报酬而不得不做他不愿意做的事。他非常清楚,一旦他收取超额报酬,就会永远、永远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蹂躏。他要想站着赚钱,就必须凭自己的劳动,赚取符合劳务报酬的钱。

 

他定下属于自己的规则,代写一次课后作业是10元,只代写《微积分I 》和《高等数学》两门课程的作业,并且只帮与他字迹相近的人代写,其余一律不接。

 

.

 

.

 

此时此刻,在柏雪风家的书房里,祝魁晔跪在地上,静静地想。

 

没有任何人明白,在那一天,当那个男生把三百元钱一张一张甩到他脸上时,他在想什么。

 

那一刻,他是真的心动,他是真的想将那些钱据为己有,他甚至生出一个可怕念头来——若是从钱夹里肆意甩钱出去的人能是自己就好了——但他也是真的,唾弃,那样的自己。

 

人类心灵的痛苦,往往来自割裂。

 

柏雪风教给他的道理与他本心的欲望相互撕扯,祝魁晔艰难地在两种背道而驰的念头中寻找平衡点,柏雪风教给他,做人要两袖清风、淡泊名利,可是他渴望更多的钱、更大的权力,他渴望成为“大哥”被世人崇拜。

 

祝魁晔想不明白,若是衣袖中除了清风之外别无所有,他能赢得尊严吗?他能保护他爱的人吗?

 

他的心,被撕裂、也被拉扯,然而那一切痛楚都抵不过他内心深处的欲望——他要报答帮助过他的人。

 

祝魁晔不畏疼痛,也不怕吃苦,哪怕要他给别人当牛做马,他也一定要攒到足够的钱,他要把这个世界上最好、最好的东西,都买下来,送给——祝魁晔微微颤抖,他缓缓地仰起头,很小心、很小心地看向面前的人——恰在此时,柏雪风严肃开口:“这份名单,我会抄送给这些院系的老师,这些学生如何处理,由老师决定。至于你,代写收的钱,在哪里?”

 

“我让刘阿姨帮我开了一张银行卡,钱……都打在银行卡里。”

 

刘阿姨是祝魁晔老家的邻居,和他的父母一样,也常年在外务工,小时候,祝魁晔常与刘阿姨家的孩子一起玩耍。

 

柏雪风不咸不淡地说道:“你倒是聪明,知道找人开卡。”

 

“这钱,你不能收,”柏雪风冷静地思考着,沉吟片刻又道,“我会与学院老师共同商量,退给相应的学生,或者,捐出去。”

 

祝魁晔跪在地上,眉心直跳。

 

退回或者捐出,都有前提,那就是钱还在原位,可是……

 

祝魁晔咬牙,他第一次犹豫了,不知道该不该说。

 

柏雪风又问:“银行卡现在在哪里?”

 

“在学校宿舍的抽屉。”

 

“好,学校开门以后,把卡拿来给我,”柏雪风面无表情,继续问,“这张清单上,一千三百五十元钱,都在银行卡里么?”

 

祝魁晔滞住。

 

当然,不在。

 

准确的说,卡中只剩四十块钱,连零头都不够。

 

钱去哪里了?

 

祝魁晔不敢说,他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,他感到,如果说出实话,他就完蛋了。不仅是他,还有他的一片真心和他的全部期望,也会灰飞烟灭。那种预感是如此强烈,以至于压过了“不能说谎”的准则,祝魁晔答道:“前段时间,小妹病了,急着用钱,钱打给小妹了。”

 

所谓小妹,就是祝魁晔从小玩到大的那个邻居家的妹妹。

 

其实这不全是谎话,因为祝魁晔确实是给妹妹打过钱。

 

前段时间,确实是有一次他给小妹打电话时,听说小妹腹痛得厉害,连床都下不来。他问小妹是什么病,小妹不肯说,只含糊说是女孩子的病,没有大碍,每个月疼上一回,忍忍就好。小妹想过买点止痛药,可是止痛药得三十元一盒,她舍不得买。祝魁晔当即便打了钱给小妹,说是学校发的奖学金,要她好好买药,别在意钱。

 

但是——祝魁晔跪在地上,狠狠调整呼吸——他只给小妹打过三百元钱,剩下的钱……

 

祝魁晔自认为这个说辞能够过关。

 

然而,他是第一次对柏雪风撒谎,柏雪风却是审问过无数师弟与学生的“行家”,祝魁晔脸色变一变,柏雪风便能轻易分出他说的是真是假。

 

“好,”柏雪风面无表情,声音分不出喜怒,“我现在打电话给她求证,如果发现钱数对不上,你立即给我收拾东西,从家里滚出去!”

 

 

 

 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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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)

上一更有好多评论问,为啥祝魁晔代写一次作业只赚10元。

 

因为,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。

给大家一个参考物价:钟元相遇那一年,元学谦在庐大上学一个月的生活费是500元,庐大食堂一份菜标价1.1元。

而小祝代写这一年,在钟元相遇再往前四年。

 

2)

聪明的你们,有猜到祝魁晔拿钱去做什么了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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